“天啊，那人脸上竟然有刺青！他们那群人里面好几个都有刺青！”
“可是有刺青的不都是犯人么？怎么会有犯人来这里啊？”
“犯人进来了我们农庄，我们是不是该去报官？”
“要是等会儿打起来，杀人了怎么办啊？”
“有刺青的人好可怕啊！”
徐金桂一群人运送玻璃片进入农庄后，田埂上的农户们，甚至农宅前的农妇们都三两个聚集在了一起，小声地议论着。
徐金桂等人都习惯了，都低着头只管干活，假装没有听到。
负责迎接的黄大戍也有点担心，他看了徐金桂出示的盖有卢冕卢大人公章的通行令，而且公主府也来人通知了，说今日会有卢大人派人过来送东西。
所以这个徐金桂确实是卢大人派人过来的。
但……真的没问题么？这些人好多脸上都有着可怕的刺青。
东庆百余年间，受到开国皇帝容太祖“崇文抑武”政策的导向，犯人和大部分兵卒都是要刺青的——百姓们在百余年的时间里，一直被这种风气影响和驯化。
对脸上有刺青的人，普通百姓一般是两种态度，躲避，害怕惹上麻烦；另一种就是报官，一般会有赏金，而且官府人接到举报后都会很快派人过来——不管这个人是逃走的罪犯还是兵卒，抓到了都是功劳。
对比黄大戍等人的惊恐担忧，容千玉就淡定多了。
她看过许多历史小说，知道北宋名将狄青，《水浒传》中猛将林冲等人脸上都有刺青。有没有刺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踏实肯干，是否想努力过上好日子。
而且这些“劳动力”都是她特意为卢冕争取到的。
乌目镇，现在可缺劳动力了。
听到徐金桂的话，容千玉还询问了几个问题。
徐金桂都回答得很清楚。他甚至还说了目前卢大人正忙着动员众人去挖凿运河，实在没人了才把他们这群人派出来。他们来的时候，基本上绕过了人多的乡镇，走的都是小路，而且大多是夜间行动，所以也没招惹上什么麻烦。
确实是个能办事，精明小心的。
容千玉很满意，让徐金桂带人将暖棚中原来的薄玉片拆下来，细心地换上玻璃片。
黄大戍让人拿了梯子过来。
徐金桂很麻利地爬上去，将那些玉片拆下来，再把玻璃片换上去。
黄小狗听到了脸上有刺青的人来农庄里的消息，跑出来瞧热闹，被绿芜拦在了稍远的地方。
“干什么？别乱跑。”要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怎么办？
黄小狗看了看灵活地在梯子上干活的徐金桂等人，小心翼翼地问：“绿芜姐姐，你怎么不怕啊？”
绿芜看了他一眼：“怕什么？”
黄小狗道：“我爹说脸上有刺青都是大恶人，是要把小孩抓起来煮了吃的！”
绿芜：……
“那你爹是不是还说过殿下喜欢抓人出去喂狗吃啊？”
黄小狗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绿芜：……
黄小狗想起长公主就站在前面，速度捂住了嘴：“我……我爹没说过……”
“就算……说了，也是以前……以前不是不了解殿下么……”
“殿下是好人，绝……绝对不会把人抓出去喂狗的！”
绿芜叹气：“外面说的，甚至你爹说的，都不一定是对的。”
“是对的还是错的，是需要你自己去判断的。”
“而且脸上的刺青不一样，有的可能是犯了法的罪人，有的可能只是普通的士兵。”绿芜解释道，“我……我也是听殿下说的。她说好多镇守边疆的湘军，脸上都有‘指挥’二字的刺青，只要入了营就有，这是军营里的规矩。”
黄小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刺青太难看了，我……我以后肯定不去当兵！”
绿芜：你小子才七八岁，也太在乎脸好不好看了吧！
“这刺青刺在脸上，还怎么上街啊？会被当成罪犯坏人的，我才不要！”
容千玉：……
童子稚言，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目前东庆国军队最大的问题之一。
刺字本是轻贱兵卒之恶性，有了这刺字，普通百姓根本不愿意从军。各地军营招不到人，只能花钱去买逃荒的农民当兵卒，为了防范兵卒逃跑，又必须在兵卒脸上刻字。
如此一来，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恶性循环。
身后的田埂处。
绿芜伸手戳了戳黄小狗的光洁脑门，“徐金桂他们已经不是兵了，就是普通老百姓。”
“殿下在定海的时候就把他们的身契烧了！”
黄小狗嘀咕：“那谁知道啊？等到闹了起来，官差只会一股脑儿把他们全抓了！”
容千玉心中点了点头，必须得让卢冕给他们每人开一张盖着官印的自由身契书。只有这样，徐金桂等人才能在各地自由行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徐金桂等人就高效快捷地将暖棚上的薄玉片拆下来，换上玻璃片。
容千玉心情不错，就让绿芜给了赏钱。
徐金桂摇头拒绝：“多谢殿下赏赐，但现下小人们吃住都在乌目镇，并没有地方需要使钱的。而且卢大人还每半个月发一次工钱，让小人们可买些豚肉（猪肉）吃。”
“每天吃饱喝暖，偶尔还能吃点荤腥打打牙祭，这日子不知道比在定海军营里好了多少倍！小人们都知足得很！”
他们这群脸上有刺字的军奴，在打仗的时候是最前面送死的肉盾，没有仗好打的时候，是最卑贱的奴役，不仅要把军营里最累最脏的活干完了，还得时常挨鞭子挨板子，晚上挤在黑压压几百人一块的、密不透风的营帐里。
缺衣少粮，每到寒潮的时候，经常冻死人。到了炎热的夏季，得疫病死的也十有一二。但他们命贱，死了也不会被心疼，因为他们都是荒年失地的农民，把自己低价或者不用钱得卖到军营，只求一口饭吃。
容千玉想到这些，本能地皱了皱眉。
她没让徐金桂拒绝，不但让绿芜“强行”把赏钱分给他们，还让绿芜带着他们去农庄膳房里吃午饭，休息几个时辰后再赶回乌目镇。
徐金桂愣了愣，带着手下人千恩万谢。
——谁说长公主杀人如麻，是非天修罗转世？
——长公主明明是菩萨在世，慈悲为怀，是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