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建在桃花林中的一处墓地。
十二月的冬风将桃花林中的所有叶子吹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容千玉随着纪无音走到了这处墓地。
绿芜和冷牧，以及黄金马车都停在了桃花林的外围。
枯叶铺墓，露出墓碑上镌刻着的三个字——
纪音音。
容千玉心中一惊，诧异地抬头。
纪无音正在清扫墓碑旁的落叶，察觉到她的眸光后，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浅笑：“是无音的姐姐。”
他顿了顿，声音空茫。
“是纪舫的姐姐。”
“阿姐去世后，纪舫就改了名字。”
“现在的纪舫叫做纪无音。”
容千玉站在寒风中，莫名地觉得他低垂的眸子中有刻骨的悲伤。
“这只是一座空坟。”
“阿姐的尸体并没有葬在这里。”
“她喜欢看桃花，我就把她葬在了这片桃花林。”
纪无音笑得悲伤：“可恨我懦弱无力，不仅保不住她的命，就连她的尸骸也保不住！”
容千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她的尸骸是被纪魏云送回去的！”
“送回到了害死她的那个人手里，最终还要和那个人葬在一起！”
“我恨纪魏云！”
“我恨太皇太后！恨安禄王！恨整个两湖纪家！”
“恨他们把纪家那个狗屁虚名看得比阿姐的命还要重！”
纪无音双手握紧，声音暗哑，“……我也恨我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势单力薄！”
“他们既然把那个狗屁虚名看得那般重要，那我就要让整个纪家彻彻底底地名声扫地，被所有人耻笑！”
纪无音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眼眸中带着回忆的神色，“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我从两湖纪家偷跑出来，费尽千辛万苦地跑到了临南城。我去拦殿下的马车，我求着殿下收我为男宠。”
“我告诉殿下我的身份——安禄王世子。”
“我还和殿下说，如果殿下收了我，一定会和安禄王结成死仇。”
“但殿下却说，只要长得足够好看，她不怕任何人。”
容千玉：……长公主果然是个顶级颜控。
似乎能想象出五年前长公主收下纪无音时的画面，容千玉走过去，蹲下，和他一起捡散落在墓碑前的落叶。
“见死不救、出卖亲人的纪家确实有错，但冤有头债有主——”
“害死了你阿姐的真凶，才是你真正要复仇的对象。”
纪无音震住。
“但……但他已经死了……”
容千玉眸光灼灼地盯着他：“那就去把你阿姐的尸骸抢回来，葬在这里。”
纪无音瞳孔震动。
许久之后，他平息了所有的情绪，惨然道：“不可能的，她是镇北侯世子的嫡妻，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要和她的相公合葬在一起的。”
容千玉大惊：这句话里的信息含量有点大啊！
纪无音的姐姐纪音音嫁给嘉盛姬家，是两家联姻？
然后纪音音被她相公，镇北侯世子害死了。
纪音音的尸体和镇北侯世子合葬在一起，纪无音没办法把纪音音的尸体抢回来。
容千玉想了想，纪音音是明媒正娶的镇北侯世子妃，想要开棺把纪音音的尸体从合棺中抢出来，估计、可能、大概会直接把镇北侯逼疯了。
镇北侯现在看到长公主，都恨得要拿刀砍人了。
如果真得发生了“盗窃尸体”的事情，镇北侯分分钟要兵变谋反啊！
连长公主都沉默了，纪无音俊脸上的苦涩和悲切越发浓烈。
或许，穷其一生，阿姐都永远无法从那个噩梦中逃脱出来……
“事在人为，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见他眼神实在太揪心了，容千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纪无音苦笑：“莫非殿下想带兵直接把镇北侯一族都灭了？”
容千玉摸鼻子：也不是不可能。
纪无音摇头道：“镇北侯一族被灭，东庆国的东北边防必然溃散，到时候不是北燕海船来袭，就是大熹帝国的铁骑强行渡江了。”
“无音虽然日夜都盼着能够为阿姐报仇雪恨，但也不想我大庆百姓再经战乱之苦。”
容千玉笑了：看来还不算太疯。
“那就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纪无音愣了愣：这……怎么可能……
但长公主的眼神太过真挚，太过赤诚，令他不自觉地信了三分。
这是以前的他，断然不敢设想的。
“天气太冷，收拾完就回吧。”容千玉朝他笑了笑，“回去吃点热的，心情就会变好。”
纪无音也被带动地有了点笑意：“嗯。”
两人一起动手，把墓碑旁边的落叶都清理干净，然后乘坐着马车一同回去了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纪无音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
“殿下，无音觉得……你变了好多。”
正闭目养神的容千玉“咯噔”一下，难不成、莫非、不会是……
“不过，人总是要变的。”
“无音也在变，”他声音中充满了思考的意味，“而且……随着无音这段时间和纪魏云接触，纪魏云……好像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容千玉心道：莫非纪魏云也知道“奇变偶不变”的下一句？
“他好像没有无音想象的那边绝情冷血，贪慕钱权。”
……
纪府。
火炉燃烧的书房内，纪魏云正打着算盘，查验着厚厚的账本。
姬世泽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云哥，那个庾弓亮实在太气人了，我说要和他正经比试一场，他竟然给我耍花招！又逼得我叫了他好几声大哥！”
纪魏云不知道为何这个镇北侯的小世子一和那个庾弓亮对上，就跟天雷遇上了地火，“噼里啪啦”地就干了好几架。
他瞧姬世泽全身脏得好像泥水里滚过一样，苦笑道：“快下去洗洗，你也不嫌脏。”
姬世泽本还想再抱怨几句，低头闻了一下自己，脸色立刻变了。
“哇呜，好臭！”
“都怪那个庾弓亮！”
又骂了庾弓亮几句后，姬世泽就匆匆回自己屋宅洗漱去了。
人走后，又有小厮进来通禀消息，说太皇太后把纪无音招去了皇宫。长公主陪着去了。随后，纪无音还乘着长公主的马车去了一处桃花林。
纪魏云想了想：这场戏，果然还是得长公主上场，亲自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