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振荀的眸色微微变化，停顿了一会儿后才愤愤地道：“容千玉那个贱妇手段残忍，竟然对无辜的百姓赶尽杀绝！城中守将若不抗战到底，整个丹壁大城就会被屠戮干净！”
见蒋力穆还是沉默，夏振荀眸色一冷。
“怎么？力穆不信本侯说的话？”
蒋力穆皱紧眉头。
长公主攻伐太平侯的速度减缓后，太平侯误以为战局出现了转机，就把世子夏振荀派来。夏振荀当年二十多岁，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根本不听蒋力穆的劝解，执意要组织丹壁城守军进行反攻。
蒋力穆不想城中百姓遭受无望的灾祸，就打算让手下人夜半开启西边城门，组织城中百姓逃走。
入夜，他再次在丹壁城东城的城楼上撞见了穿着一袭红袍的绝艳少女。
经过十数日的刺杀，长公主的身法越发得灵巧诡谲——蒋力穆已经无法依靠经验和技巧险胜了，他已经做好了被斩首的准备。
“抓住她！”
黑夜中响起了夏振荀无比激动的声音，“射箭！”
“只要把长公主杀死，这场大仗就赢定了！”
红袍少女冷笑一声，躲过漫天箭雨，挥舞着那把暗红色的匕首鬼魅般地穿过数百人的守军，直直地冲到了夏振荀的面前。八壹中文網
夏振荀脸色惨白，只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
“噌噌——”两声。
匕首斩下去的锋芒被两把大刀截住。
星火崩开，照亮了红袍少女杀神般的容颜。
“蒋力穆，你露出破绽了。”
握着双刀的手不住地颤抖，然后他感受到腹部被锐利的匕首割开一长道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他的五脏六腑似乎要从伤口处坠落下去。
“保……保护小侯爷！”
昏死过去的前一秒，他似乎看到了红袍少女最后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那是，悲悯。
随后他就陷入了昏昏沉沉，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当中。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伤了多久。
他是被尖锐的喊叫声惊醒的，他忠心的手下满身是血地跑进来，“蒋将军！”
“长公主攻城了！”
什……什么？
他被扶起来，他看到自己腹部上还沾着残血的绷带，他颤声问：“百……百姓呢？”
知道他问的是几天前被他偷偷送出去的那些手无寸铁的丹壁城百姓。
大颗泪水从那个铮铮铁骨的大汉脸上滚落：“都……都死了……”
“什么？”
宛若晴天霹雳，蒋力穆整个脑子都空了。
“听……听小侯爷说，长公主在城外挖了一个大坑，把……把十万丹壁城民都坑杀了！”
寒气从脚底板迅速冲进了整个身躯，蒋力穆完全动弹不得。
是……是他害死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长公主屠杀无辜百姓……这事把所有城中守将都逼反了，他们决不投降，一心奋战到死！”
“但……但城还是破了！”
“长公主的军队已经杀进城里了！将军，您快些走吧！”
蒋力穆满眸血丝，心乱如麻，“那……那你……”
那铁甲大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凄声道，“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老娘……都死在了那个坑洞中，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丹壁城既然已破，我就随着这座城……血尽而亡！”
……
就算夏振荀再三殷勤地邀请他留下来一起用午膳，蒋力穆还是拎着空食盒走出了那个小竹楼。
明明是初夏，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再看，竟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十年前，他是那般笃定坑杀十万丹壁城民，丧心病狂的凶徒就是长公主容千玉！
现如今……他开始怀疑这个他信了十年的“真相”。
丹壁城三万守军拼死抵抗，只是稍稍削弱了长公主大军西进的速度，并没有改变太平侯伏诛，川蜀军一统的最终结局。
至于太平侯世子夏振荀则在丹壁城一战后，彻底消失了踪迹。
给小侯爷送完午膳后，蒋力穆并不觉得饿。
他坐在溪水边，静静地晒着太阳。
他想起几天前在大灵山中遇上的长公主——长公主的行踪明明隐藏得很好，却故意用小石子砸到他，故意自我暴露……现如今的长公主，和十年前潜藏在黑夜中，如鬼魅般刺杀人于无形的红袍少女，完全不同。
疯狂和胆子大，倒是一样的。
蒋力穆揣测着长公主南下大灵山的目的，耳边却听到不远处林中有人在低声交谈。
“真得准备离开村子？”
“可是北面都是邪祟，会染上瘴气死掉的！”
有人咬牙道：“那能怎么办？等着饿死嘛？”
“北面的镇子都在招工，只要年轻、有把力气就能挣不少钱！齐小山的阿叔就是在外面挣到钱了！才半年而已，他……他就带回来了五两银子！”
“这是在大山里种地打猎，一辈子都挣不回来的钱！”
“田税、人头税……就连在山里打的猎物，拿去卖也要交各种各样的杂税！”
“就算圣父能治病又怎么办？他能治得了穷？！”
“更何况……他卖的那些圣水，比官府征收的徭役赋税还要贵！”
“我家还有阿奶和阿爷，我不能让他们为了省一口饭，为了省一点钱……”
那人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抹掉眼泪，咬牙道：“只要半年……只要挣到了五两银子，我……我的阿奶和阿爷就不用被送到荒山上等死了！”
蒋力穆侧身看过去，就瞧见林中中有个皮肤黝黑，腰上绑着一根黑色麻绳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和村中族长说着话。
村中族长皱紧眉头，他也是知道黑子家的穷苦，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今日子时你们悄悄地往南走，北面林子里有人守着，出了林子在沿着官道往北走！”
“圣父那里，我给你们瞒着。”
少年跪在地上，朝着族长磕了三个头：“多谢族长！”
两人还在低声交谈，蒋力穆却瞧见另一边的石头后有道身影一闪而过。
他瞧着眼熟，是夏振荀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