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辞别江博士,坐上了轿车。
今天是刘宗宏开车,他见方总上车之后一直没说话,试探着问道:“方总,回公司?”“随便转转。”
方卓摇摇头,皱眉看着车窗外缓缓倒退的医院,心情不佳。
刘宗宏看了眼倒车镜,安全助理们的车子已经跟上了,他稍踩油门提速,又通过后视镜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老板,思考行车路线。 要不,还是去吴淞炮台湾看看江面吧。 江景雄浑,总能让人心情为之一宽。 刘宗宏没有放音乐,只是默默开车,但心里估摸着是老板这次见江博士,对方的身体状况不乐观,毕竟,他已经和病魔抗争了十年。 车程过了大半。 方卓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庐州那边的风险试产能不能搞快一些。”刘宗宏有所猜测,老板向来不催这样的进度,恐怕还是与江博士有关。 “这些年,自做冰芯以来,其实我和江博士包括张总他们见的次数也就那么些,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也是。”
方卓看着窗外,脸上浮现笑意,“但我们的关系超出寻常的好,你说这是为什么?”
刘宗宏低声给了自己的答案:“因为江博士他们是在真正的做事。”
方卓意味不明的“嘿”了一声,几秒钟之后说道:“把你烟给我一根。”
刘宗宏惊了一下,摸出口袋自己习惯抽的利群往后递。 方卓拿过烟,里面带着火机。 他抽出一根,没有立即点上,谈起之前在病房里给江博士留的字,笑道:“我这会忽然想起来,江博士有一次在京城和领导吃饭,吃着吃着忽然有了工作上的想法就直接写在餐巾纸上给递了过去,哎,我这也算效法他了。”
这是一桩旧事了。 但萦绕在方卓脑海里的旧事还很多,江博士不仅为半导体付出心血,也一直在推进大飞机的项目,01年在做切除部分肺部的手术前夕依旧忙着工作,这一度让不知情的同事极其错愕。 后来身体状况变差,江博士还得了个喜欢从医院溜号的毛病,让医生们颇为头疼。 方卓没有从江上洲口中听过这些事,但能听到其他人的提及,现在想来,心里反而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刘宗宏默默开车,知道老板这时候需要的不是聊天,更多的是倾听。 “有时候想真正做事是很难的。”
方卓手指夹着烟,皱眉道,“江博士搞的项目有的涉及地方和部门利益,他找专家们想听真话就有约法三章,一是专家发言不代表单位,回去不用汇报,二是对问题的表态在经过整理后由本人签字确认,三是专家只表述自己观点,不否认别人观点,减少扯皮。”
刘宗宏知道这个,老板有时候在公司听技术汇报也是这样的做法。 轿车抵达目的地。 刘宗宏靠在路边停稳之后说了句:“江博士现在挂念的就是中芯的工作了吧,中芯过去一年复苏的不错,江博士心里肯定很欣慰。”
方卓“嗯”了一声:“江博士安排好了,六月开会,他请了张闻毅当董事长,应该是能压住阵脚的,王宁国这两年的工作也不错。”
他把夹在手里却始终没有点着的烟塞回盒子,又递给秘书,下车前说了句:“吸烟有害健康,戒了吧。”
刘宗宏:“……” 自老板戒烟,自己已经很克制抽烟频率,这……哪能说戒就戒啊…… 方卓开门下车,瞧见了长江和黄埔江的交汇,波光粼粼,归流入海。 他见了这种风景,心情也为之一开。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方卓极目望远,“嘿,只争朝夕,只争朝夕啊。”
刘宗宏站在旁边,感觉到老板的心绪似乎有所缓解。 他静静的跟着看了一会江景,提到了老板今天在医院的字,说道:“虽然台记张忠侔和中芯张博士他们是技术出身,在业内更为耀眼,但江博士这十年催动政策的落地,为了中芯呕心泣血,极大的带动内地半导体产业发展,也是世上英豪了。”
方卓想到远在青岛的张汝京,想着今日刚看的江上洲,想着冰芯与台记的距离,想着冰芯后面必然会面临的困难,忍不住叹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
他顿了顿,依旧是想着有托付之意的江上洲,换了最后一句:“也不过只争朝夕罢了。”
方卓转身:“走吧,回公司,你看下行程安排,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再去做个胃镜,江博士让我好好保重自己呢。”
刘宗宏精神一振,知道老板调整好了心态。 他刚才在车里说江博士他们是真正做事的人,而老板能与江博士他们为友,也是一样在做事的。 刘宗宏最知道老板的连轴转,这些年激情依旧,极具工作热忱。 老板常说让别人要有主观能动性,而他自己就是最有主观能动性的。 从江边返回公司的轿车速度要更快。 等到方卓抵达办公室,午餐也摆在桌上了。 他简单的吃了饭,没立即看文件,略一沉吟之后取出笔墨纸砚,打算送江博士一幅正式的字。 只是,刚一提笔便又犹豫。 方卓知道江博士生死之事已经看开,但这个关头提“死”终究还是会给其他人看的,江博士的家人们难免不会平添伤感。 如此仔细想了一会,方卓放下毛笔,转而拿起手机,用易信给江博士发了条消息:晶圆联盟七月中旬在庐州做座谈会,要聊国内产业链的情况与设备厂商们的优缺点,到时候正好一起再看32nm的风险试产,哦对,提前准备好演讲稿,到时候怎么也得说两句。 消息没有立即得到回复。 等到方卓过目了两个文件才瞧见来自江博士的回复。 江上洲:收到,没问题。 方卓没有再打扰江博士的休息,琢磨了一下,到时候从申城这边直接乘坐“庆子号”再带上医生团队,怎么也得让老头好好看看国内半导体的最新进展。 他这么一想,忽然一笑。 刘宗宏在旁边处理着总裁办的例行工作,留意到老板的笑容,猜测内里原因。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想到庆子,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方卓一边把文件翻了一面,一边主动提到了发笑原因,“不知道庆子最近怎么样,雷总那边现在有什么进展?”
刘宗宏脑海里自动有市面上的消息蹦跶出来,答道:“雷总那边消化了团宝网的的市场,正在大举进攻铛团网的重点城市业务。”
他思考两秒,继续说道:“按照戚总的评价,米团网的城市团队骨架很好,这次收购团宝网是在骨架上面搭血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嗯,团购的业务潜力是很大的,事也比较繁杂。”
方卓伸手按了按手机,看到易信通信录里的李果庆,犹豫了一下又放弃给对面发个消息。
这种想想就出来的开心只想想便好,庆子的铛团网怕是还会继续挣扎挣扎。 就米团网的管理、资金、资源配置,想打赢真是太难为庆子了。 …… 无独有偶。 就在同一天的傍晚,人在鹏城的李果庆几经犹豫,还是放弃了从大恶人那里寻找人生建议的冲动。 这特娘的企鹅被易科打疼了,它要搞体系竞争力,它是真疼是真认真。 李果庆很想说,自己并不认为一手创立的铛团网属于企鹅体系,但屡次投资又派驻高管的企鹅显然不这么认为。 两边的冲突与矛盾也就愈演愈烈。 外患,米团网在拼命进攻,不管是用折扣力度吸引用户还是用自动迅速结款吸引商户,米团网都要胜过铛团。 内忧,企鹅团队认为铛团现在的城市团队没有完成任务,以贺学优为首的地推体系没有十足的竞争力,需要换嫡系队伍来搞。 李果庆给出的回应是,贺学优他们出自阿里铁军,绝对有能力。 企鹅高管给出的驳斥是,那边不是神,不是每一个出自阿里铁军的人都有执掌团队的能力。 李果庆与许晨业在企鹅总部进行了直接的对话,换来一些观察缓冲期,可是,米团网他们不给缓冲啊。 这观察着观察着,企鹅又要换掉贺学优,更糟糕的是,贺学优本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李果庆这天与贺学优对面而坐,心里十分犹豫,如果老贺真走……米团那边那么猛,要不,自己也把股份卖给企鹅,趁早脱身算了,企鹅想玩,那就留它自己在团购市场和米团玩。 “明天开会,如果企鹅坚持你走,那我也走。”李果庆没有说出自己的离意,而是如此对贺学优表示态度。
贺学优十分感动,直接站了起来:“李总,我何德何能!铛团网是你的心血,一定不能这样!不管怎么样,只要铛团能成功,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李果庆抬头,陈述理由:“铛团网没有贺总你,以后还怎么成功?明天我绝不会让企鹅得逞!”
企鹅要开董事会,目标直指贺学优,是要从程序上来进行任免,也无疑是一次主导权的宣示。 “不,李总!”
贺学优抛出了自己的决定,“李总,我今天就辞职,明天不要在会上讨论这件事了,不要公开和企鹅撕破脸,这次拿到企鹅的资源,我们铛团网还有一战之力,国内市场那么多,就算米团成第一,我们也是可以共存的,一定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去留而冲动啊!”
他苦心劝解又提出铛团网的前程:“铛团网收缩战线,只要稳住我们南边市场,以后还可以小步快跑的上市,我们是看谁笑到最后,不是看一时得失,李总,你当当的时候退,现在铛团网还退,以后再出个什么网,是不是还要一退再退?!”
李果庆听到了“当当网”,想着易购上市之后一跃而起的巨头美名,原本就犹豫的心情更加犹豫了。 贺总说的也对,这不能总是往后退啊,这要退到什么时候? “李总,我走不过是暂时的后退,但铛团不借助企鹅是绝对赢不了的。”
贺学优有些落寞的说道,“李总,你不能让我白白牺牲啊!!”
李果庆变得沉默,贺总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算了,还是继续搞吧,毕竟是心血。 李果庆相较于做投资人,自己也确实更喜欢做企业的感觉,尽管抽身离开是一个看起来更轻松的选择,但是……还是得勇于挑战。 贺学优用自己的主动离职来缓解企鹅整理体系所带来的激烈矛盾。 3月25日上午,铛团网召开董事会,重新任命了一位来自企鹅的负责城市团队建设的副总裁,希望能给铛团网的市场颓势带来新的变化。 李果庆对此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欢迎,希望能和企鹅共抗米团。 企鹅副总裁许晨业这次也一并参会,对于李总态度的软化有些失望,但李总虽然不走,铛团网该接手的工作还是需要逐步接手的。 …… 苏薇是从京城出差回来才知道方卓探望江博士的过程。 她能猜测到这个男人心里的滋味,但又不算惊讶于他的调整速度,事情摆在眼前,只有继续往前走才是最好的回应。 她只是对方卓行程的改变有些疑问:“你5月就去美国?那边有什么新变化?”
“今年早晚要去美国,我打算下个月去庐州听听大家的意见和判断。”
方卓答道,“然后就到美国见见朋友们,看看怎么敲敲边鼓,既巩固友谊,也维护利益,而且,孔豫下个月去日本考察,这里面涉及到的利润可能也需要找人来一起做一做。”
他笑道:“我是发挥自己更大的作用,大家做的都很好。”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你也说了,大家都很好。”
苏薇看着这位大总裁的眉眼,“我觉得江博士有一点看的很好,你还有很多时间来等待冰芯的发展,等待对手的犯错,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方卓握了握小苏的手:“流水争先,不耽误它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