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居住了半年之久的帐篷营地,亲王殿下也是百感交集。经历过十大公爵的联手施压,经历过危险的刺杀,还经历过好几场差点挺不过来的爆发的诅咒,临走的最后一天晚上,命令所有人都出去,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一个人在里面待了一整天。
没人知道亲王殿下在里面做什么,但她却知道。因为,她有一双“心眼”,能看破一切虚妄,自然也能隔着两层帐篷,透视那边亲王殿下的一举一动。
她本来不想“偷窥”,可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亲王殿下打开书柜,取的不是书籍或者画册,而是两坛子烈酒。
难怪和桑多涅白天的时候,总是闻到一股酒味,询问以后,殿下却说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只好叮嘱亲王,体内的诅咒刚刚被压制,切记不能饮酒。
聪明的殿下,为了不被发现,竟然把酒藏到了书柜里。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阻止的,一切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
刚准备动身,却看见亲王殿下端着一大碗白酒,对着面前的空气抹了一把眼泪,口中动情的说道:“你们本不会死,因为我的改革,遭到了残忍的屠杀。我苏羽,愧对你们。”
听见亲王殿下的独白,她停下脚步,默默地坐回了火炉旁。
那五六百位农奴的惨死,她以为在亲王殿下为他们进行了厚葬,还为每人书写了墓志铭之后算是过去了。那一刻才意识到,在亲王殿下心里,这件事一直没有淡忘,反而沉甸甸的。
亲王殿下指着书桌上的一封信,说道:“负责审判的官员向我致信,提到那几位骑马猎杀你们的大地主和奴隶主招供时说,无法理解你们上到老人下到孩子,临死时竟无一人怨恨亲王,没人说亲王殿下撒谎,更没人说被亲王殿下害了。他们最不理解的是,你们死时是那么从容,是那么的相信仅仅见过一面的亲王殿下一定会改革成功。
“这半年以来,我背负着你们的信任,背负着所有农奴们的信任,终于兑现了承诺,成功废除了农奴制,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还记得和你们一起坐在田埂旁,希望我转达感谢女皇陛下惦记着你们,但我最怕辜负的人反而是你们。
“说好废除农奴制以后,你们要请我喝酒的,既然你们都不在了,那么我请你们。希望至冬即将开启的盛世,如你们所愿。”
亲王殿下连续喝了三大碗白酒,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的,流的衣襟上,脖子里到处都是。
女皇陛下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一群人而落泪吗?
十一位执行官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一群人而落泪吗?
至冬的皇室贵族、文武大臣们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一群人而落泪吗?
她在心中,自嘲的连续问了三个问题,每一个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面对亡灵骑士的必杀一击,眼睛都不眨一下,被最可怕的天理的诅咒不断折磨,却连哼都不哼一声的“降临者”,却为了至冬国最底层的毫不起眼的一群农奴而泪流满面,这就是至冬亲王的风采。
尽管开始一度怀疑过女皇陛下的眼光,现在来看,女皇陛下真的没有看错人。促使这位来自异世界的“降临者”誓言推翻天理的动机,除了要报仇以外,还有对于民众的热爱。
那些爱是如此的炙热和耀眼,旺盛而又赤诚,深沉而又强烈,以至于让一个如此坚强的男人,借着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混着眼泪下肚,以至于若不是今天突发奇想的“偷窥”,世上便无人可知,为百姓们谋福祉的亲王殿下,始终没有忘记初心。
亲王殿下喝完了一坛子白酒,脸上已有明显的醉意。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打开了另外一坛子白酒的封盖,这一次,敬的是那些自发前往亲王府门前声援的民众。
改革第一日,几乎大半个皇族和权贵,乘坐马车和轿子“包围”了亲王府,想借此向改革者施压,借此来反对改革,妄想对农奴制改革造成恶劣的影响和破坏。
但是却来了一批默默无闻的底层民众,明明都没见过新上任的亲王殿下,在了解到要废除农奴制,于是不顾街上的寒冷,成群结队的涌向了亲王府。纵然人微言轻,面对庞大的利益集团也不过是蝼蚁,可是却用无声的行动支持了亲王殿下的改革。
喝醉酒的亲王殿下大笑着说“你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权贵从来都不怕我,怕的是你们联合在一起,他们害怕的是民意……”
最后,亲王殿下又端起一碗白酒,朝着远处的某个方向说道:“亲王府的侍卫告诉我,第二天前来支援时,看见了你被吊死在树上,养的那条老黄狗还被扒了皮。所有的人都喊你老狗,却没人知道你的真名,甚为可惜,总不能在你的墓碑上写‘老狗之墓’吧,不然叫你一声老大哥,如何?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唯独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你这样的朋友。老大哥,如果你没死的话,我一定亲自邀请你进亲王府,不,是邀请你的所有乞丐兄弟一起来亲王府,享用吃不完的烧鸡,喝不完的美酒,再给你们找一群最漂亮的娘们,花天酒地,谁不喝醉,谁他娘的是王八蛋……”
听着亲王殿下的“污言秽语”,她再次动容。
那位被人们称呼为“老狗”的老乞丐,因为在亲王府门前顶撞了皇族的权贵,结果当天夜里惨遭杀害,凶手残忍至极,连宠物狗一起杀了。
亲王殿下得知此事以后,当时便说,无论是谁,都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没过几天,女皇陛下开始清洗皇族,杀害老狗的那名权贵,也是刺杀亲王殿下的主犯之一,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在菜市场被处刑时,大量的民众谩骂和吐口水,据说还没上断头台,人就昏死过去了。
老狗死的不冤,亲王殿下愿意与之称兄道弟。
她现在瞧出了些端倪,在这位亲王殿下的心里,兄弟永远是比女人更重要的,要不然也不会喝的如此失态。
醉了两天两夜不说,还吐了两天两夜,有好几次都是她喂着喝水时吐在了衣服上。
晚上发酒疯的时候,亲王殿下还一把搂住她的腰,嚷嚷着“小妞,快给老子上酒”,若不是看在喝醉酒的份上,直接以耍流氓的名义绑起来,再扔到外面的雪地里冻个一天一夜,还不给饭吃。
半年的改革圆满结束,她率领营地的官员和侍卫们返回至冬城,民众们夹道欢迎。
忽略掉车厢外不停传来的“哥伦比娅大人万岁”的疯狂呼喊,她注视着坐在对面怡然自得的亲王殿下,说道:“高兴么?这些功劳,很快就要还给你了。民众们马上就会知道,亲王殿下还没死,哥伦比娅只不过是亲王殿下的工具。”
亲王殿下知道她怀有一些小小的怨气,微笑道:“我们和那群王公贵族们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努力工作是为了民众,而他们是为了升官发财。民众们高兴,我当然高兴。还有,你不是工具,你是我的……”
说到这里,亲王殿下意识到再继续说下去不妥,便笑了笑闭目养神。
她转头看向别处。
而与预想中的完全不同,当她与亲王殿下步入至冬宫,女皇陛下丝毫没有欣喜之色,反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冷漠的下令道:“【少女】哥伦比娅护卫亲王殿下不力,来人,把她抓起来,等候处置!”
其他的十位执行官十分不解,群臣也惊呆了,当时无人能懂女皇陛下的做法。
即便哥伦比娅隐瞒了消息,但毕竟是配合亲王殿下的工作,如今顺利的完成了农奴制改革,纵然是由亲王殿下在幕后主持工作,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没犯下什么大错,何至于把人抓起来?况且,她不是普通人,是一位执行官,怎能说抓就抓。
皇宫的侍卫们当场傻眼,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低着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一边是君王的命令,一边是令人敬畏的【少女】哥伦比娅大人,真不知该怎么办,最后,余光都看向了亲王殿下。
这种时候,只要亲王殿下随便求求情,【少女】大人就不会有事。
然而,亲王殿下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皇宫。
女皇陛下的声音依然冷漠,“把她关进大牢。”
送她去监狱的皇宫侍卫们,没人给她上手铐,反而恭恭敬敬的弯腰跟在后面,路过的人都以为是【少女】大人带着侍卫们要出去执行任务。
到了监狱以后,平日里对罪犯严刑拷打的狱卒们,吓的哆哆嗦嗦不敢说话,跪在监狱的通道上,静静地等待命令,当听见她说“有空的牢房吗,把我关进去”,各个牙齿打颤,还以为犯了什么事,得罪了执行官大人。
她又重复了一遍命令,并且补充“我没有开玩笑”,结果跪下的狱卒们更不敢动了,仿佛动一下,脑袋下一秒会搬家。
只好派人叫来监狱长,亲自拿着钥匙,带她进了监狱区。监狱长说想把干净的员工宿舍腾出来一间,她坚决不同意,最后随便找了一间牢房住了进去。
她的耳力极好,很快听见狱卒办公室,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原来,有一位新来的狱卒,说这是女皇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应该不折不扣的执行,结果被监狱长劈头盖脑的狠狠训斥了一顿,“【少女】大人是至冬国的骄傲,作为执行官的功绩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这次又配合亲王殿下废除了农奴制,你还以为女皇陛下真的想让她坐牢啊,说不定明天就下令放人了”。
刚开始她也这么以为,可是连续过了三天,除了其他几位执行官带着果篮来探望,监狱方面没有接到来自女皇陛下的任何新命令。
她不明白,为何女皇陛下这次发了那么大的火,更不明白亲王殿下为何没来探监。
其他人都可以不来,唯独亲王殿下不能。
监狱长察觉到情况不对,便打开了监狱大门,实际上从来没有上锁,建议她出去找女皇陛下问个究竟。
她谢绝了监狱长,坚持在监狱里面等,想看看女皇陛下和亲王殿下打算如何收场。
又过了三天,【木偶】桑多涅带了她喜欢吃的水果和点心,她急忙问桑多涅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桑多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亲王殿下……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亲王殿下,快死了……”
她急忙问“为什么会这样”,桑多涅解答了所有的困惑。
原来,她和殿下一起回到皇宫那日,女皇陛下便察觉到了亲王殿下体内浓郁的死气,诅咒的力量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于是故意下令把她关起来,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
而她在监狱里的这几天,亲王殿下体内的诅咒再度爆发,并且昏迷不醒。女皇陛下几乎耗尽了神力本源,也未能将其唤醒。
为了抢救亲王殿下的生命,一直以来高傲无比的女皇拉下面子,生平第一次向其他六位神灵求助,六国送来了保命的圣物,但是面对天理的诅咒根本没有效果。
最后,桑多涅哭着说,“亲王殿下大概早就预感到伤势已无法逆转,所以才在那段时间里争分夺秒的拼命工作。亡灵骑士的刺杀,引爆了殿下体内的诅咒力量,半年时间过去,伤势越来越严重,到今天已经积重难返。亲王殿下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喊的全都是你的名字,如果再对你隐瞒下去,连殿下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一片木然,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只感觉无尽的悲伤,充斥着整颗心脏,稳定住情绪以后,才声音颤抖着说道:“桑多涅,绝对不可以放弃。他在哪?我要去救他。”
【木偶】桑多涅哭泣道:“亲王殿下在寝宫。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解开封印啊。女皇陛下正是担心你会这样做,才让我们一直瞒着你……亲王殿下那天在皇宫没有为你求情,也是不希望让你知道,他伤的非常非常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