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嘴,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是人,就会有拌嘴。
但有时拌嘴来得那般的触不及防,仿佛瞬间凝固住了所有氛围,不知所措。
人与人之所以会有快乐的感觉,那便是彼此都足够简单。
而,简单有时又不是单纯的简单。
可,简单有时又是如此的简单。
就算是两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在一起,也能做到简单。
至少在某一刻,某一点的共识与目的下,是绝对简单的。
对于刚相认不久的这位阿姐来说,是不了解冷溶月的。
甚至,对一些事情的知晓程度,还不如殇沫。
她也并不想如此般厉语,但她实在无法再入耳分毫有关的言论。
她已然对母亲柳若锦的容貌淡忘,甚至从来都未曾记起过,只因拥有时她还是个婴儿。
但,她能完整且无缺地体会到母亲柳若锦的气息,这气息也注定是散不掉的,因为她身上窜动着母亲的内力,这内力亦是从小陪伴她,从未离去过的。
但凡习武之人,最珍贵的便是内力,这一点任谁都是知晓的。
所以,她从未在内心中责怪过母亲分毫,只因她能时刻感受到母亲的存在与守护,解她为难,助她修行。
甚至在抚琴时,她也能感受到母亲的真气在她指尖流动。
而这些,她早已熟悉,亦早已融为一体。
柳落衣是谁?
她很清楚。
亦不敢忘。
任何一个人,都会执着于自己来自哪里这件事的,只因这不仅关乎于血脉。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她也是柳落衣与柳若锦的延续。
至少,她的存在,能证明江湖上曾有柳落衣与柳若锦这两位奇女子的事迹与事实。
…
…
冷溶月面露苦涩,她凝望着,眼目下垂、已沉默不语的柳韵锦已然多时,她并不是一个做错事,不敢承认的人,但此刻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迟疑的身子向柳韵锦转着,终究还是欲向其走去。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臂弯,这轻柔细腻的手,她也能立马意识到是属于初涵影的。
只是,这只手此刻很冰凉,如她的心一样冰凉。
“哈,是啊,韵锦说得没错,我们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查证外面的那些人是否中毒的。”初涵影笑得很苍白,正如她那脸上无法掩盖的难为之色一般,无力且尴尬。
秦楼客斜了一眼初涵影,不禁‘嗯’了一声,“若外面的众人知晓他们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的话,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本不该一脸严肃的去说这句话的,但他还是继续一本正经道:“所以,此刻慧戒大师很重要,也唯独少林寺中的慧戒大师的话,能让他们信服。”
他连出两语,但依旧无法缓解整个屋内的气氛,其食指也在鼻头上不停地刮动起来,沉下了眼帘…
过了片刻,慧寂,沉思道:“施主的言外之意是,无论外面‘秋思阁’的众人是否中毒,都要我那慧戒师弟一口否定他们中毒的真相?”
“不,若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也是瞒不住的。”
“那施主…有何高见?”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杂乱声,随着杂乱声响,纸窗外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这身影正对着纸窗,背对着门外的众人,不再移动,但他的手中剑,已然离鞘。
随后,又有两个人的身影从窗外走过,推开了房门,当前的则是刚出去不久的慧海大师,他身后紧随着的则是另外一个和尚。
这和尚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至少在殇沫看来,他是那种一眼看去,便不会忘记的人。
他的眉毛很淡,淡到只有眉中依稀可见;他的眼睛很小,但却细长;他的鼻梁塌陷,但鼻头却很大;他的嘴巴很小,但嘴角两侧的皱纹却往下拉得很长,与下巴上的纹路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好似又恰到好处。
他一看上去就是一个恶人,且是那种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情面的恶人,但他的眸子与他整个脸部的轮廓间又透出慈善之意来。
他的脸型有些偏国字脸,他的眸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眸子,可那慈善感是从何而来的呢?
殇沫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至少从未有任何人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但,这种慈善的感觉,纵使那和尚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也会让他没有丝毫警惕感,且愿意放下所有的防备。
——这难道便是被佛法感化过的人吗?
——这难道就是被佛法净化过的容颜吗?
——少林寺的确是少林寺,这里好似能把任何不可能变为可能,亦能把任何罪恶洗净。
——这和尚莫非就是慧戒大师吗?
——他一定就是慧戒大师。
慧寂禅师看了一眼那和尚,又回顾了一眼屋内的众人,“各位施主,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慧戒大师,他入我少林已然十年有余了。”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慧戒缓缓朝屋内的众人走近几步,双手合十,长身一揖,道。
众人俯身还礼,仍在看着他。
“慧海师兄方才已向我道明了各位施主的来意,我也已命人取来了数口大缸。一会儿,便能为屋外的众人检验身上的毒性。”
冷溶月,惊道:“数口大缸?”
慧戒,道:“是的,数口大缸。”
冷溶月,干笑道:“不知慧戒大师要用这数口大缸做什么?”
慧戒,道:“引血入缸。”
冷溶月顿时目瞪口呆起来,“引…引血…入缸…”
“据老衲所知,那‘腐血碎骨丹’是从琼州鳄鱼血中提炼而出,又掺杂了一毒草与一毒虫而成。”
慧戒缓缓抬眼,分看了下众人,见众人均在听,又道:“其鳄鱼血是阴凉之物,且有一定的抗毒菌作用,不但无毒且对人的身体十分有益,但若掺杂进去一毒草与一毒虫后,这鳄鱼血却能使得毒性达到极致,且不被任何药物所干扰。”
慧戒的这些言说,显然是有些前后矛盾的,至少在冷溶月看来是行不通的,“这…这似乎有些矛盾,既然那鳄鱼血能够抗毒菌,又为何会用来制成‘腐血碎骨丹’呢?就算掺杂进去了一毒草与一毒虫,难道就不会被鳄鱼血吸纳去毒性吗?莫非,这一毒草与一毒虫也有些不同?”
“女施主果然冰雪聪明,那一毒草与一毒虫,当然不是普通的毒草与毒虫。‘腐血碎骨丹’真正的含义是:腐臭的鳄鱼血,加上能够让人筋断碎骨的毒草和毒虫。”
冷溶月,暗暗道:“所以,‘腐血碎骨丹’真正厉害之处是那一毒草与那一毒虫?”
“不错,据贫僧所知,那一毒虫则是一蛊虫,且是威名一时的蛊虫。”
“是何蛊虫?”秦楼客,抢言道。
慧戒,道:“是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那鄯誉曾用此蛊虫在十几年前横行江湖,不仅有不少朝廷中的锦衣卫命丧于此蛊虫,就连得罪过他的江湖人士也都是死在此蛊虫之下的。”
秦楼客,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找到西域蛊王——鄯誉,就能解掉这‘腐血碎骨丹’中的一毒虫的毒性?”
一旁的殇沫连连摇头,沉声道:“我们找不到他了。十几年前,西域蛊王——鄯誉已然被我师父郭明轩与‘玉面公子’素海棠给杀掉了。”
冷溶月猛然瞅向殇沫,惊道:“这些你都知道?”
殇沫,道:“是的,我都知道。师父都与我讲述过。”
“那….”冷溶月欲再次开口,却被殇沫打断了话语,“我本不想说的,但事已至此,我就向各位明说吧,那‘腐血碎骨丹’根本无药可解。”
冷溶月在看着殇沫,但脸色已然黯淡。
慧戒,微微点着头,“不错。那‘腐血碎骨丹’的确无药可解,就算我们能找到西域蛊王——鄯誉,知晓那一毒虫如何解,也是绝找不出那一毒草是哪味毒草的。”
殇沫再次凝向慧戒,他不得不对眼前的慧戒大师出家前的身份产生怀疑,只因慧戒知道得太多了。
——‘腐血碎骨丹’是‘苍琼阁’的丹药,也许对于江湖人而言,知道得人的确会有,但不仅知道‘腐血碎骨丹’的存在,还对其丹药的成分构成如此了解的人,这世上绝对是寥寥无几的。
“慧戒大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慧戒双手合十,低头一声‘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贫僧出家前曾遇到过两位‘苍琼阁’的门人,且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找到贫僧时,贫僧已然看出他们的确是到了不得不找贫僧的时刻了,只因他们的筋骨已开始酥软,肢体也显现出不便来。”
“不过惭愧,那时的我,对救人之事并不感兴趣,所以任凭他们百般哀求,表明他们是因未完成“苍琼阁”的刺杀任务,没能得到解药,才落到如此地步的。我也从没打算出门去看他们一眼。”
“不过,我却对他们口中所说的中得‘腐血碎骨丹’之毒,甚感兴趣。”
这话,从如今的慧戒大师口中说出是有些刺耳的,毕竟他是少林寺的慧戒大师。
但,又恰恰他是少林寺的慧戒大师,即使他说出的话语再刺耳,也不会让人心中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因佛家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只因慧戒早已是少林寺的慧戒。
“我眼看着他们双双死在我的门外后,我才将他们抬进我的屋内,划开了他们的肚子,撬开了他们的头颅,我在他们腹中找到了鳄鱼血的残留,也在他们脑袋中找到了那一依然活着且在涌动的蛊虫,但我却寻不出除了蛊虫外,他们还中了什么毒。”
秦楼客,低沉道:“大师是说,就算当年你解剖了他们两人的尸身,也没有发现那一毒草是什么?”
慧戒,低头道:“是的。但我可以确定除了那一蛊虫外,他们的确还中着一毒草的毒。那蛊虫虽然可以顺着他们的血管在他们体内游走,但若让他们筋断碎骨也是不可能的。”
“再则,他们若只中了那一蛊虫,从身体的外在看,是绝看不出来的。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杀人于无形,这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且蛊虫的摄入也绝不是靠丹药,而是靠细长到肉眼都不容易察觉得铁针刺入体内的。”
“所以,当时我便断定,这‘腐血碎骨丹’除了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外,必然还有另外的成分。可,即便我知道还有另外的毒草的成分,但我也是无法确认是哪种毒草和毒草的数量的。”
秦楼客,迟疑道:“毒草的数量…..也就是说,大师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丹药中只有一味毒草?”
慧戒,又微微点头,“是的。那时的贫僧不但不知,更使我百般不得其解的是,无论我如何思索,都想不出这一蛊虫与毒草到底有何关联之处。”
“万物相生相克,这是亘古不变得道理,但蛊虫与毒草的结合混杂,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这也使我对这‘腐血碎骨丹’更感兴趣了,我便找机会潜入了‘苍琼阁’,想要查看究竟。”
秦楼客,缓缓道:“不错,这的确是爱毒之人最执着的所在,所以当时的你也必须要让自己搞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柳韵锦听到此处,竟眉心紧锁,神情不禁紧张起来,她瞪目结舌,睁圆了眼睛紧紧凝视着慧戒,竟说不出话来。
对于她而言,她对慧戒如何潜入‘苍琼阁’的,潜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感兴趣。
而,她感兴趣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这也是她在之前厉声阻下冷溶月与慧寂言论的所在。
那便是——柳落衣与柳若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