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连日烈阳后的细雨终于带来了一丝初秋的凉意。
宋闻一宿没睡好,但还是起了个大早冒雨来了厉王府。只是即便他迫不及待想要找人打听清楚昨日那位姑娘的情况,但这么一大早就上门打扰实在显得不懂礼数,于是只能在厉王府附近一直等到了巳时,才重新整理了衣冠前去拜访。
祝子翎这会儿刚醒没多久,听到宋闻来了,刚想说让他等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偏头去看容昭的反应。
容昭眉心微不可查地紧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没有让祝子翎看到。不过祝子翎还是很懂眼色地主动改了要出口的话:“我还没梳洗,还是不见客了,王爷你一个人去吧?”
容昭闻言顿了一顿,察觉到了祝子翎是因为他在刻意避嫌。但他到底不想故作大方,抚了抚祝子翎的耳鬓,便依言自己单独去了。
只是走出几步又被叫住,祝子翎抓住他塞了一大堆治疗异能过去,小声道:“王爷应该不气了吧?等会儿见到人别又发病了。”
“……”容昭卡壳了一下才道:“不会。”
然而祝子翎还是不能放心,给过治疗异能后又盯着容昭看了半天,然后突然间踮起脚,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亲了上去。
容昭怔了一下,习惯性地将人搂住回吻过去。
“唔……”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可祝子翎还是抵挡不住围追堵截,只好用力咬了一下容昭的嘴唇,这才喘过一口气。不过咬过人之后,祝子翎很快又安抚地舔了舔那一处薄唇留下的一点牙印,贴着对方含糊地嘱咐:“好了……亲完之后等会儿就不许再吃莫名其妙的醋了。”
事实证明,祝子翎上的“双保险”确实很有效,容昭再看到宋闻,虽然还是待见不起来,但勉强也能算心平气和了。
宋闻本来满脑子都是关于那位姑娘的猜测,但一见容昭,还是难免想到昨天几乎踩在死亡边缘的经历,瞬间紧张起来。
所幸他来之前也已经预见到了要见容昭,为此特意做过了心理准备,见容昭这回并没有流露出很强的敌意,骤然急促的心跳便也慢慢平稳下来,深呼吸恭谨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宋公子坐下说话吧。”容昭淡淡说道。
他没有提昨天几乎差点要杀了对方的事,也没有什么表达歉意的意思。虽然祝子翎为了让他招揽这个人才煞费苦心,哪怕他并不待见宋闻,也不能拂了祝子翎的一腔好意。但谁让宋闻今天一早又主动上门了呢?显然昨天的遭遇并没有让他打消某些意图。既然如此,就不用担心这事会影响到招揽对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宋闻今天还敢来也让容昭颇有些意外,毕竟他手下一些骁勇善战的武将撞见他发病时凶戾的状态后,短时间内都不太敢见他,宋闻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居然在那样的死亡威慑下不光不躲还主动上门,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胆略。
原本祝子翎夸了那么多,容昭对于这人的观感也只是颇有成算、或许可用,如今倒是另眼相看了不少。当然,也或许是因为之前误会了祝子翎的意思,所以容昭潜意识里刻意贬低了宋闻几分,现下消除那种偏见了。
敢有这样的胆子主动来见他,宋闻不光胆子够大,野心想来也绝不会小。这样的人很好用,但也很难掌控,一着不慎或许就会被其反噬。
不过容昭倒不担心这个,只是淡淡扫了姿态恭谨的宋闻一眼,对他此行的目的多了几分探究。
宋闻虽然做过了心理准备,但在容昭的审视下还是控制不住绷紧了神经。他当然不能上来就问王府里的女眷,维持着镇定先把容昭和祝子翎来来回回感激赞扬了一通。
虽然除了昨天差点要了他的命,容昭根本没有给过他任何好处,宋闻也凭借过人的文采吹了半天容昭英明神武。
听到对方将他的那些战功,甚至一些并不怎么为人所知的事迹看似自然地一一细数出来,容昭微微挑了挑眉,略微有几分意外。
看来宋闻确实仔细调查过他的事。如今说出来表面看似是奉承讨好,实际倒是有些表忠心的意味。
果不其然,宋闻半藏半露地夸完了一通之后,便颇为直白地说了一句:“还望殿下见谅,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仰慕殿下庇佑万民之德行,便忍不住一时说得多了些。”
这话的投效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宋闻虽然仍心有畏惧,但仍是壮起胆子抬头直视容昭,好让人看到自己的诚意。
“如今朝野看似清平,实则处处藏污纳垢,在下虽然置身所谓钟鸣鼎食之家,所见恶事却不知凡几,只是人微言轻,从来无能为力。”宋闻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看着容昭说:“在下孱弱无力之际,难免想到您向来不畏世家勾连之举,处理他们犯下的恶行能力卓绝。若是以殿下之尊,定然不像我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定能还世道一个清明。”
容昭闻言又打量了宋闻几眼,知道这是对方在向他献投名状了,于是挑眉问道:“你在宋家见了什么恶事,要本王出面?”
宋闻也是聪明人,闻言便心里一松,明白厉王这是果然对宋家的把柄感兴趣了,也不犹豫,直接说道:“不瞒殿下,在下知道些宋家与三年前沉金船案的牵连。”
容昭闻言神色一顿,落在宋闻身上的目光一下子深了许多:“你确定?”
宋闻迎上容昭冷冽的视线,稳住心神道:“学生绝不敢欺瞒殿下。”
容昭看他确实没有心虚之意,神色也不由地郑重了几分。
三年的沉金船一事,虽然比不上当年靖国公叛国那般沸沸扬扬,但也是十年仅有的一桩特大案了。
从南边金矿里挖出的三十万两黄金在运送回京的途中彻底消失,始终未能找到,当初可是让永宣帝直接气了半年之久。
大启国库虽不算空虚,但因边关不稳,皇帝又有些喜好奢靡,怎么也说不上充裕。三十万两黄金说多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了,至少是整个大启一年三分之一的赋税。这么大一笔钱凭空消失,永宣帝自然怒不可遏,朝野都狠狠震动了一番。
然而此事动静虽大,结果却是虎头蛇尾,既没有查出什么,也没有找回那三十万两黄金。当时管理此事的官员从上到下被算了个渎职,又发作了一批下面没靠山的小人物,然后就这么过去了。
这批黄金是从南边的金矿来的,用船运送,本来到了江南后,该走运河一路上京,然而那段时间恰逢北边干旱,运河进了枯水期,这艘运金船就改走了海路。然后就疑似在海上的某次风暴里整个船队都沉进了海底。
大海无涯,最后朝廷连船沉在哪儿了都难以确定,那足足三十万两黄金更是如大海捞针,再见不到丝毫踪影了。
按理说运金船上京也只走沿海,不该有大到彻底让整个船队消失的风暴,整个事情难免透露出蹊跷的味道,但永宣帝派人来回地查都没能查出什么。因为运河枯水期改走海路虽然少见,但也并非完全不合理,加上牵连的人很多,永宣帝也没那个魄力跟一大帮世家重臣一直死磕下去,最后只能认了是意外,草草处理了。
只不过虽然事情平息得不了了之,但永宣帝对于那三十万两黄金定然还是耿耿于怀的,这桩案子若是真的另有隐情,一旦被牵扯出来,绝对要掀起比三年前更大的朝野动荡。
因为牵扯进去的多是誉王一派的人,容昭当年本也有心往深里查查,但这件事确实抓不到太多痕迹,容昭主要的心思还是要顾及西北战事,故而没有能发现什么。
如今宋闻却说宋家跟沉金船一事有关……
即便是容昭,心中都忍不住震了震。
虽然才刚刚接触,但容昭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天生一双异瞳的青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不会在他跟前耍那种似是而非夸大其词的小把戏。既然对方敢这么笃定地说出口,必然是有某些足够确切的证据。
若是他所言为真,仅凭宋家,定然还不足以以一己之力遮掩三十万两黄金的去向。这桩案子,恐怕足以给整个誉王和蒋家一系一次相当沉重的打击。以永宣帝的心性,甚至可能让他们由此彻底一蹶不振。
如若宋闻送上的是这样一份投名状,不得不说实在是相当有诚意。既给了容昭极大的好处,又主动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彻底与宋家和誉王切割,效忠的意味极为明显了。
容昭站起身,看了看面上勉强不露忐忑的宋闻,淡淡道:“跟我来。”
宋闻怔了怔,还是提起心跟了上去,等见到容昭是带他进了书房,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书房显然是比会客厅更信任更私密的场所,容昭既然改为让他到书房谈,看起来已经有将他接纳到麾下,并且表达信任的意思了。
本来经过昨天那么一遭,宋闻是想要躲这位随时让人有性命之忧的厉王躲得越远越好的,然而看见齐霜月后,恐惧感就一下被另一种冲昏了头的情绪取代了,以至于经过一晚辗转反侧,宋闻不仅直接下定了决心要替厉王效命——毕竟不这样他根本不可能再接触到厉王府的女眷了——并且为了能打听到那位姑娘的消息,还决定在一开始就将自己手里最有力的筹码拿出来。
昨日那位女子看起来在厉王府地位颇高,若只是一个刚刚投效过来的边缘人物,凭什么去问对方的事,容昭想必理都不会理。只有给出足够的利益,才有可能让容昭“礼尚往来”,达到他的目的。
毕竟那姑娘明显也已经是待嫁年纪了,虽然在厉王府里看起来是主不是客,不太可能是已经出嫁的女眷,但这个年纪也说不定早有婚约,他实在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若是情况是最差的一种,对方真的是厉王的红颜知己……宋闻昨晚想了一夜,也还是不准备放弃。这种情况也只有拿出足够的利益交换,才更有可能让厉王放人。
本来按照正常的情况,这种最有力的筹码,应该在他站稳脚跟,取得容昭足够的信任,保证自己能获得足够的利益之后再拿出来,可惜见过那样惊鸿一瞥的人之后,宋闻便顾不得更多了。如今什么利益都没有那人的消息重要。
容昭并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个算盘,虽然意外对方这么“无私奉献”,但对他来说显然是何乐而不为的事。在跟宋闻多谈了几句,问出了更多关于宋家牵扯在沉金船案里的确切消息后,容昭只觉得十分满意。
宋闻虽然只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出子弟,还被强行排斥在外,但显然一直在刻意搜集宋家的罪证,而且还颇有几分能力。即便他找到的东西还不足以给宋家定罪,但却已经能还原出很大一部分的真相了。剩下的主要是以他的资源人手,没法直接去挖出证据。只要有人顺着他找出来的那些“线头”往下查,想来不会让宋家乃至蒋家和誉王逃得掉。
想起祝子翎之前明里暗里说此人擅长查案,容昭心下多少有些惊叹。之前他只觉宋闻确实有几分文采,那些官场手段和心机也颇为无师自通,倒没想到此人还有这般挖掘线索的能力,而祝子翎竟也能一早看出来。
确认宋闻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回想起祝子翎之前拐弯抹角要他将人招揽过来的举动,容昭再没了对宋闻不悦的心思,只剩下对祝子翎如此方方面面为他考虑而萦绕心间的满足感。
再看宋闻那双被祝子翎夸过好看的异瞳,容昭都平静了很多。
“你做得很好。”容昭对宋闻说道,“此事本王记下了,但事关重大,不是一时之功,往后大概还有很多事情也需要你来做。”
“呆会儿会有人给你王府的腰牌,往后有事,可以来王府找本王。”
这就是确认招揽的意思了,宋闻心中一喜,连忙拱手:“属下但凭王爷差遣。”
说完顿了顿,见容昭默认了,宋闻很快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不瞒王爷,属下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爷通融。”
容昭有些意外,看着明显面露忐忑的宋闻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宋闻深呼吸后小心翼翼道:“昨日、昨日属下在王府正厅曾意外见到一位姑娘,王总管说不知其身份,属下只能斗胆来请教王爷……”
容昭听出宋闻想要问的人是谁,当即动作顿住,盯着他眼眸微眯,冷冷道:“你想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
宋闻感觉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压迫感又弥漫开来,禁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所幸这次容昭散发的冷意远没有昨日那般可怖,宋闻想着脑子里自带光芒的粉裙姑娘,还能稳住心神,咬牙说实话道:“属下……属下对那位姑娘一见倾心,寤寐思之,忍不住有此一问,请殿下恕罪。”
容昭本来已经揣测了许多宋闻怀疑齐霜月是齐家遗孤之类的内容,听到对方嘴里吐出的“一见倾心”几个字,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宋闻来。
齐霜月确实长相出色,但以宋闻的城府和野心,会是见到个美人就忘乎所以的人吗?
容昭并不太相信,但要验证这点其实也不难。
他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叩了叩,就见宋闻说完这话后一脸紧张窘迫,耳朵都有些红了,但还是遮掩不住急切,忍不住又道:“属下知道这样确实唐突,只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拔。只求……只求王爷看在属下一片忠心为您差遣的份上,让我知道她是、是否已有婚配……”
虽然祝子翎和毛团不在,但容昭确信以他的眼力,宋闻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原来这人昨天差点没命今天还主动送上门,不光是出于野心所图甚大,还是因为对齐霜月起了心思?
容昭原来是个向来不在乎情情爱爱的人,若是之前,知道宋闻肖想齐霜月大概也没太多想法。但因为祝子翎自己先来回折腾了几番过后,如今再看这人为了爱慕之人傻不拉几的模样,倒是多了点玩味的心思。
“没有,”容昭垂眸看着宋闻,淡淡说道,“她尚未婚配。”
宋闻一张紧张的脸上顿时迸发出喜色来,“那、那我……”
“不过她只是在王府里暂住几天,很快就得走了。”
“……”宋闻脸色不由地又是一变,着急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家在何处?”
容昭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卖关子,说:“她姓越,过段时间便要去江南为本王办事。”
宋闻反应了一下,神色喜忧参半:“越姑娘也是为王爷效命?那、那我可有机会和她见面?”
虽然人马上要去江南,但原来宋闻设想里的不好情况都被排除了,对方没有定亲,也跟容昭没有什么暧昧关系。而且也是容昭的属下的话,他正好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更有理由有机会接触对方了。
看出了宋闻的喜意,容昭面色微沉,淡淡道:“她家中没有别的人,不过本王和王妃是将她当作妹子的。”
宋闻一怔,顿时收敛了几分神色,连忙表忠心:“王爷恕罪,属下无意唐突越姑娘,只是忍不住想打听一二……”
他说着忍不住壮着胆子又道:“越姑娘此去江南人手可够?不、不知道属下能不能用得上?”
“……”容昭又看了他一眼,原本已经消退的不待见又往上冒了一点出来。虽然这家伙的能力才干还不错,但也野心甚大,心思深沉,好像也配不上齐霜月。
不过齐霜月此行是去查靖国公一案的线索,宋闻这人调查线索的能力刚才他也见识过了,去了的话说不定确实能帮到齐霜月。
考虑了片刻,容昭还是说道:“去江南的事是由她负责,你明天再来吧,能不能去,就看你能不能说服她同意了。”
宋闻本来还担心容昭要他留在京城继续查那三十万两黄金的事,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千恩万谢地感激了一通。
他还想再打听些齐霜月的事,但容昭不那么乐意给他牵线,一个字也不说了。好在今天的收获已经让宋闻喜出望外,即便再问不出什么,他也高高兴兴满怀期待地走了。
虽然说了不少事,不过这次谈话却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容昭回去找祝子翎的时候,他才刚刚在早饭桌前坐下不久。
见容昭回来,祝子翎迅速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失控发病的征兆后,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再过一会儿就到中午的饭点了,但早上还是先吃点东西比较好。”祝子翎冲容昭招手把人叫过来,掰了一个肉包子,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递到了容昭嘴边。
容昭知道他吃得多也撑不到,便也没劝他少吃,自己只吃了半个包子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将桌上其他各色早点一一喂给祝子翎。一边把刚才跟宋闻谈的东西都简单说了一遍。
“这个人确实颇有用处,那三十万两黄金看来是被晋王一系偷偷墨下了。金子融了重浇恐怕已经找不出来,不过凭他搜集到的那些线索,应该也能把事情挖出来。”
祝子翎闻言回想了一下,前世容昭登基过后,掀起的那些案子里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于是看着容昭眨了眨眼:“我就说这个宋闻是个值得招揽的人才吧。”
容昭听出其中的潜台词,老实认错:“嗯,还是翎儿慧眼独具,我看得不够清楚。”
祝子翎咬下一口麻团,鼓着腮帮子哼了哼,接着就听到容昭继续说:“不过此人虽然主动投效,但还别有所图。”
“嗯?”祝子翎疑惑地皱起眉,“别有所图?”
容昭等他吃完一口把东西都咽了下去,这才说道:“他说昨日见到了霜月,今天便忍不住特意来跟我打听,还想跟着一起去江南。”
祝子翎:“……咳,什么?”
即便容昭特意注意了,祝子翎听到这话还是惊讶得呛了一下,“他对霜月……?”
“一见倾心,寤寐思之。”容昭看着祝子翎,停顿片刻后道:“宋闻是这么说的。”
祝子翎:“……呃,王爷你的意思呢?”
他一力推荐宋闻只是想给容昭找个好用的帮手,可没想连带找个妹夫啊。不知道宋闻跟齐霜月的事会不会影响到宋闻给容昭办事。
听到祝子翎的问题,容昭快速蹙了蹙眉,但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这件事还是看霜月自己的意思吧。”
宋闻的能力其实不差,虽然家世不行,心思又深,相貌比起齐霜月也差了些……但换成其他人,容昭也不会觉得满意。更何况比起往后给齐霜月安排一个各方面条件看起来好的,容昭还是更希望齐霜月能凭自己的心意做决定。
虽然他不待见宋闻,但对方至少看起来确实对齐霜月很有热情。就像祝子翎治好了他的病一样,齐霜月其实精神上也并不完全健康,有一个会主动给予爱意和温度的人在身边,说不定也会让她状态更好。有毛团在身边,齐霜月应该也不会轻易被对方的一些花言巧语迷惑,若是那宋闻并非真心,也不会被伤到。因而容昭才允许了宋闻去接触齐霜月。
祝子翎倒没有想那么多,不过他也觉得把这种事交给齐霜月自己决定最好。虽然现在看起来身份上还不太般配,但往后容昭登基,宋闻成了一朝重臣,跟皇帝的表妹在一起倒是能算佳话了。
就是碰巧见了一面就一见倾心什么的,似乎不那么靠谱……
想到这儿祝子翎不由地回忆了一下前世里宋闻的婚姻情况,结果发现宋闻好像上辈子没有娶妻。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绝对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了,居然迟迟没有娶妻,以至于也成了市井八卦之一。
结合之前关于齐霜月前世情况的一些猜测,祝子翎禁不住冒出了个更惊人的猜想——该不会,宋闻前世里也喜欢上了齐霜月,因为齐霜月进宫成了后妃,就一直没娶妻吧?
没准两辈子宋闻给容昭效力,都有齐霜月的原因……
就是不知道前世里齐霜月如果真的进了宫,在容昭登基后死遁了的话,后来有没有跟宋闻在一起……
祝子翎借着在未来世界看过的一些狗血电视剧,生生脑补了一出愁肠百转、惊心动魄的大戏,想完之后才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太夸张了。前世里说不定宋闻根本都没机会见到齐霜月。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这样总比他脑补的那种状况要好太多了。一想到宋闻前世里可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当妃子好几年,祝子翎就对他多了一丝怜悯之心,对于他追求齐霜月的事也忍不住多了点支持的想法。
“王爷,你觉得霜月会喜欢宋闻那样的吗?”祝子翎好奇问道。
容昭本想说应该不会,但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瞳,想起自己曾经也认定不会对眼前这个人起情爱之心,顿了顿还是改了口:“不好说。”
祝子翎有心八卦,一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还特意惦记着这两人见面的事。
“不知道宋闻跟霜月见面了是什么样。”
容昭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想看的话,可以一起去。”
祝子翎摇头,“一起去还能看到什么,有别人在肯定都收着了。要看就得偷偷地看。”
容昭:“……”
虽然容昭觉得偷看小儿女的互动很尴尬,偷看的是自己表妹跟其追求者更尴尬,但到底抵不过祝子翎好奇得闪闪发光的眼睛,在宋闻上门打了招呼过后,搂着祝子翎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在那两人会面的房梁上藏了起来。
一见到齐霜月,宋闻便立刻拘谨起来,紧张程度不亚于昨天面对可能带来死亡威胁的容昭。齐霜月倒是神情自然,容昭只和她说了宋闻是他新招揽的人手,调查能力不错,想一起去江南,并没有提及这人其实还对她一见倾心之类的话。
见到宋闻,她有些意外,只觉得对方跟容昭所说心有丘壑谋算颇深的形象不符。
“宋公子?殿下说你主动想去江南,不知是为何?”
齐霜月今日穿的是一身利落的骑装,头发完全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秀眉微挑,极为漂亮的一双凤眼中带着审视,略微显出几分凌人的气势来,倒使得那张脸更加光彩逼人。
宋闻一下子看得呆了,支吾了一下才说话重新顺畅起来。所幸齐霜月会问的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早准备过,心理素质也还算过硬,除了脸色红了点,眼神飘了点,倒没怎么露怯。
宋闻当然没有直白说自己是为了齐霜月来的,扯了一堆为容昭分忧的屁话,凭着过硬的文才,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他还是趁机加了几句夸赞齐霜月的话:“如今见了越姑娘这般气度,在下便知此般决定实在明智。想来有越姑娘带着,定能在江南做成一番大事。在下不才,愿为姑娘驱使。”
宋闻说得美滋滋的,还得勉力克制不把喜色表现出来,齐霜月却是越看越觉得他奇怪。一般人见到顶头上司是个女子,多半都会质疑一下。便是容昭的属下令行禁止,信赖容昭的决定不会冒犯她,也没有像宋闻这样不忧反喜的。
齐霜月有些戒备,忍不住看了旁边的毛团一眼,示意它“看”一下宋闻的真实想法。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毛团如今已经很懂齐霜月的眼色了,很快对她“说”道:“这个人没有说假话,就是一直在想你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边也漂亮……想得好吵哦。”
不等齐霜月反应过来,毛团又传来一句:“咦……他为什么要想跟你的孩子该起什么名字?”
齐霜月:“…………”
毛团单独对齐霜月说的话祝子翎他们听不到,但接下来的场景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齐霜月呆了片刻之后,再对上宋闻隐含热切的视线,脸上一下子飞起了红霞,差点扭头就想走。只是她到底不是闺阁女儿,想起对方还是用了正事当借口,努力绷着脸假装无事,花了半天才把宋闻打发走了。
宋闻自然是想多跟她待一会儿的,因此故意拖延东拉西扯地问了半天,偏偏毛团转达的对方脑子里的想法都是“到了江南怎么布置他们的院子”、“越姑娘喜欢什么花什么画”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齐霜月听得耳朵越来越烫,连忙示意毛团别说了,找了个还有事的理由给宋闻下了逐客令。
好在宋闻也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敢一直死缠烂打,不过走之前还是凭借绕圈子的文才口才,让思绪有些乱的齐霜月应下了下次见面的时候。
人在的时候齐霜月忍着没表现出失态,人一走便忍不住拧起眉,不满地甩了甩手:“这人怎么回事?”
祝子翎和容昭对视一眼,默默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齐霜月就找了过来。
“表兄,那个宋闻到底是哪里找来的?”
容昭瞟了一眼假装吃东西实则悄悄竖起耳朵的祝子翎,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齐霜月,说:“宋闻怎么了?”
齐霜月秀眉紧蹙,满腔抱怨却不知道怎么说,憋了一会儿,道:“这趟去江南能不带他吗?”
容昭也没想到宋闻一个照面就把齐霜月给气到了,不过也不会替他说话:“这次的事已经交给你了,你不想带自然可以不带。”
然而齐霜月听了这话之后却是冷静了些,顿了顿,蹙眉问道:“这个人真的很会查案?”
虽然嫌弃宋闻,但齐霜月向来不会意气用事,容昭这种随她的态度,反倒让她更加想起了肩负的责任。比起自己那点尴尬,此行去江南的正事要重要不知道多少倍。若是对方确实很有用,那就是再难受,她也会以大局为重。
容昭看出了齐霜月的想法,沉默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有毛团在,不用他应该也不会查不出东西。不过这个人确实很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在暗中就能挖出很多东西,去江南进行暗中调查应该正合适。”
齐霜月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还是让他一起去吧。”
“祖父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提起靖国公,屋里的气氛沉闷下来,容昭微微垂眸,也选择了默认。
祝子翎见状连忙咽下嘴里的点心,故意问齐霜月道:“宋闻怎么了吗?你为什么不想让他一起去江南啊?”
齐霜月闻言立刻想起了宋闻那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自在的窘迫瞬间又冲上心头。然而对上祝子翎好奇的视线,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口,片刻后只能愤愤道:“这个人……这个人太不正经了!”
祝子翎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说?”
齐霜月抿了抿唇,纠结地找了个措辞:“他……他说正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一看做事就不认真。”
祝子翎瞄向飞过来想吃点心的毛团,尽量克制住自己八卦的语气:“他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霜月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了,但毛团认的主人毕竟还是祝子翎,闻言也没多想,直接就都给秃噜了出来。
“确实不认真,他在那儿想孩子该叫什么名字,男孩叫宋慕越女孩叫宋悦双的想了一大堆……”
“……”
齐霜月脸色一下子变了,刚想要拦,但毛团用精神力说话,一眨眼已经快要秃噜完了……
“想齐齐适合戴那种钗子,想她今天这身好看,昨天那身也好看,还想她盖红盖头……”
“噗。”
齐霜月没能拦住毛团,回过神来一看,祝子翎已经一下笑了出来。容昭倒是还绷着脸,但神色也有几分怪异,看得她这回真要脑袋冒烟了。
见小姑娘真要恼羞成怒了,祝子翎连忙挥挥手制止了毛团继续,忍笑说道:“这想的确实挺乱七八糟的……”
齐霜月极力板着脸,咬牙假装平静,心里却对宋闻越发不满起来。
“不过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看来他昨天说的确实不是假的,是吧?”祝子翎转头看向容昭,容昭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什么?”齐霜月见状一愣,忍不住也扭头盯着容昭,凤眼圆睁:“表兄你知道他对、对我……”
容昭看了一眼故意捣乱的祝子翎,只能对齐霜月承认道:“是,昨天他特意向我打听你是否婚配,听说你要去江南就主动提出也要一起去。”
齐霜月:“……”
看她满心别扭的样子,祝子翎出声安抚道:“你不用顾虑太多,按自己的意愿来就好。王爷的意思也是这个。”
“像你这样漂亮又优秀的姑娘,有人一见倾心是很正常的事,习惯就好,不必太放在心上。要是那人你嫌烦了,直接打发走就是。”
齐霜月毕竟不是未来世界里的现代人,跟容昭和祝子翎两个男人谈起这个到底不怎么自在,只能尴尬道:“他那些想法……太不尊重了……”
祝子翎闻言眨眨眼:“这倒还好吧,毕竟人家爱慕你,自然满脑子都是这些。况且只是想想,不是真做了什么,还是挺正常的。”
“而且从他想的这些东西来看,其实还蛮正经的……不是在夸你好看就是在想怎么成亲过日子。要是换成我看到王爷,想的那可是……咳。”
祝子翎说到一半连忙收住了,齐霜月听到这半截话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祝子翎话里未竟的意思,一
子耳朵彻底红了,终于呆不住,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躲走了。
“……”
容昭看向面露无辜的祝子翎,喉结轻轻动了动,轻声开口:“翎儿想的是什么?”
“……”祝子翎看着容昭蓦地变深了的眸子,理直气壮说道:“王爷现在想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一句话被祝子翎说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未尽,就已经被一双薄唇堵了回去。
被抱进里屋时,祝子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大白天呢……”
容昭俯下|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一手顺着少年纤细的腰线摸索下去,咬着他的嘴唇轻笑:“谁让翎儿自己说看到我就要想这个?”
……
用膳的点王向和来问,结果又看到熟悉的紧闭房门,默默退了下去。
虽然祝子翎的话反倒把齐霜月安慰跑了,但对比起他的不害臊,宋闻想的那些东西似乎也确实不值得太大惊小怪。齐霜月做过了心理准备,决定以后不再让毛团告诉自己对方在想什么,便说服了自己接受以后跟这么个人共事。
只是即便没有毛团继续读心,齐霜月之前的记忆也没法抹消,看到宋闻时难免会回想起对方之前想的那些东西,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对方现在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且宋闻显然也不止光想想,之后不光见缝插针找齐霜月套近乎,还时不时找借口送些吃的和小玩意儿。虽然都被齐霜月板着脸拒收了,但依然乐此不疲。
好在他同时还知道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齐霜月每每忍不住想要干脆把人踢出去的时候,又因为对方的才能劝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其实宋闻孔雀开屏并没有开得过度,追求的手段还是算相当温和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已经彻底暴露了,之后的小心思小动作便几乎都无所遁形,干什么在齐霜月眼里都仿佛别有用心。不过也因为这样,齐霜月也渐渐要习惯了有这么一个追求者成日在身边鞍前马后。因为对方没有进攻性太强的举动,倒也就这么默认了下来。
祝子翎观察了一阵他们的情况,感觉日久生情还挺有戏的。容昭见齐霜月因为宋闻显得活泼了许多,也不再那么不待见这么个人给自己当妹夫了。
宋闻频繁来往厉王府被宋家一些人注意到了,但他们并不在意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灾星。宋闻拿着厉王府这边准备好的东西,很快就和齐霜月一行人启程去了江南。宋家人发现不见他的人,狐疑了一阵也就懒得管了,只当这人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齐霜月离京没多久,秀女们便都入了京。选秀说来麻烦,真正“选”的日子却也就那么几天,日子很快临近中秋,五皇子妃的人选也定了下来。
五皇子被封衡王,王妃是鸿胪寺卿家的嫡小姐,一个不高不低的门第。鸿胪寺卿与誉王一脉走得近,看起来衡王依旧是誉王的支持者。
封王和大婚的事情都定了,接下来便没什么大事,要操办的就是中秋宫宴。大臣们正要歇下一口气,却不料边关又传来消息——北狄有异。
这比容昭当初怀疑北狄异动已经晚了许多,容昭本来想着永宣帝会借此机会立刻将他赶到西北去,然而除了永宣帝,那些大臣们显然都不希望容昭去执掌十几万大军的兵权,都是能拖则拖。
“只是有些小股北狄兵集结,大概就是想趁过冬前找机会劫掠一番,西北边关诸多将士都不是酒囊饭袋,想来轻易便可抵挡,何须这就劳动厉王殿下。”
永宣帝虽然怕容昭会突然发疯对自己动手,但同样也不想容昭能靠着大军威胁皇权,犹豫之下还是顺了大臣们的劝谏,没有让容昭去西北带兵。
容昭见此倒也没有争。该做的准备他已经在做,西北条件不好,能让祝子翎多在京城呆一段时间也不是坏事。
这段时间容昭在等江南、沉金船案、北狄,还有祝家好几方面的进展,没有去找永宣帝和誉王他们的麻烦,然而容昭没有犯人,有些人却总是不死心想要犯他。
蒋皇后早有打算要给容昭塞两个侧妃添堵,如今挑出了两个女孩儿,没有告诉容昭,甚至也没跟永宣帝商量,而是趁着容昭上朝,下懿旨把祝子翎叫去了宫中。
祝子翎猜到蒋皇后找他肯定没好事,不过还是挺好奇对方想干嘛,干脆就直接去了。
“厉王妃真是难得才能见一回面。”蒋皇后见到祝子翎笑得温和,分不出话里的意思是亲切还是讽刺。
祝子翎倒是没兴趣管她怎么想的,也懒得虚与委蛇,敷衍地行了个礼就问道:“不知皇后娘娘传我前来是有何事?”
见他这么不恭敬,蒋皇后笑意收了收,眼中一丝憎恶一闪而过,但转眼便又端好了正宫皇后的派头,淡笑道:“厉王妃倒是个急性子。”
“此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坐下说吧。”
既然能坐,祝子翎也没推脱,坐好后便又看向蒋皇后,就见她对身边的嬷嬷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祝子翎闻言不由有些奇怪,蒋皇后要带什么人来见他?按理说对方跟他应该找不出什么多余的交集才对。
过了一会儿,两个打扮俏丽的少女跟着嬷嬷进了门,冲蒋皇后行了礼,又转过来小心瞟了一眼祝子翎,冲他福了福身。
“小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厉王妃。”
祝子翎这时候还没想到关窍,狐疑地看向蒋皇后:“皇后娘娘,不知这两位姑娘是……”
蒋皇后一笑,“这是卞云兰和于雅,是这批秀女里资质上乘的两个,厉王妃瞧着可还满意?”
祝子翎皱起了眉:“秀女和我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为何要问我满不满意?”
“厉王妃可真是无忧无虑,”蒋皇后勾着唇角笑了一声,“为厉王管理后院,开枝散叶,可不就该问厉王妃么?”
祝子翎微微一怔,蒋皇后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厉王妃是男子不能生育,与厉王成婚这许久,也该为丈夫纳上几个侧妃妾室了。这二人乃是本宫精挑细选出来的佳人,已与厉王打过招呼,就看厉王妃现下满不满意了。”
“若是厉王妃还看得过眼,那中秋过后便也安排人进府。若是看不上……那便得在其他秀女里再挑挑了。”
听到蒋皇后说的话,那两个年纪不大的秀女都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祝子翎的反应。
她们本来并不愿意进厉王府,毕竟容昭的名声对小姑娘来说还是很吓人的,但蒋皇后派了人一直跟她们说好话,说容昭娶了祝子翎之后没出事就不会再克后院的女子了;说厉王府没有其他人,只要生了孩子就能抓住容昭的心;说容昭对祝子翎有多好,以后对她们也会那么好……如此连番洗脑下来,又让他们看了容昭的画像,到底将两人说动了。
选秀本就身不由己,去哪儿总归不是秀女能决定的,听蒋皇后派的人这么一说,厉王府倒是个好去处,厉王妃听说也是个和善少年,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便还不禁有几分期待。
她们以为当厉王侧妃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今日见到祝子翎,本想着或许能留个好印象,却不料祝子翎听到蒋皇后的话后,脸色却冷得顷刻把她们给吓了一跳。
“我怎么没听说过王爷要纳侧妃?”祝子翎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蒋皇后面露惊讶:“咦?厉王妃不知道么?本宫是跟厉王打过招呼的呀,莫非厉王没有跟你说?”
“你说这事闹得……倒是不小心闹出笑话了。”
祝子翎冷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蒋皇后却不以为意,反倒笑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厉王妃早该有心理准备才是。虽说厉王当初是一时冲动说过不纳侧的话,但堂堂皇家子弟,哪有不留后不传宗接代的?厉王妃早该看开这一层才是。”
“云兰和于雅确实是本宫千挑万选出来的,性子温顺的小家碧玉,身体康健,想来日后于子嗣上不难,确实是没有哪里不合适的了。厉王妃如今既已知道,便趁此掌掌眼吧。过了中秋,皇上想必就要下旨了。”
蒋皇后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戳了祝子翎痛点的快意,可惜她并不知道,祝子翎这会儿冷着脸并不是觉得难受,只是实在不想掩饰对她的厌恶了而已。
“皇后娘娘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祝子翎看向蒋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不屑的笑容,“王爷要娶什么小家碧玉的侧妃留后,不知是您哪天做的白日梦?”
延庆宫中的人听到这话都愣了,蒋皇后更是一噎,接着面色飞快地沉了下来。
“厉王妃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长辈了?!”
祝子翎无所谓地笑笑:“皇后娘娘恕罪,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担心您会把梦境当现实,是什么病症的征兆。我只是担心娘娘的凤体,还是早点请太医看看为好。”
“啪!”蒋皇后狠狠一下拍在了案几上,腾地站起来,瞪着祝子翎眼中冒火。
“真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来人!传本宫懿旨,厉王妃毫无孝悌之心,出言不逊,顶撞本宫,将人押去佛堂,不跪满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蒋皇后原本只想让祝子翎吃点闷亏,在他和容昭之间埋下一点祸根。已经知会过容昭确实是她胡诌的,这两个秀女也未必真能塞进厉王府里,但至少能让祝子翎心里梗上一根刺。
如若之前祝子翎找不到容昭只能跑去皇宫门口堵人确实是因为容昭不愿意见他的话,蒋皇后今天弄的这一出说不定就能奏效,之后即便容昭解释自己没有答应纳侧,恐怕祝子翎也不会信。要是能吵到让容昭就这么认了这两个侧妃,那更是意外之喜。
便是不能奏效,但只要祝子翎冲容昭发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也会增加容昭对他的厌烦之心。往后总有裂痕继续扩大的时候。
反正她身为皇后,替皇子操持婚事是应当应分,关于已经知会容昭的事,只要说一句误会弄错了,消息其实没传过去,就谁都没理由再拿她怎么样。
总归今日的安排对蒋皇后来说都有利无弊,然而她偏偏没有料到,自己竟一开始就被祝子翎气了个够呛,以至于忍不住就蹚进了浑水里。本只想暗中拱火祝子翎和容昭,自己好全身而退,如今却是亲自下场罚了祝子翎,除非容昭已经彻底厌弃了这个王妃,否则绝对要被那个煞星记上一笔了。
蒋皇后不是不懂这其中的利益算盘,但实在恨祝子翎那副样子,只想立刻出口气,便顾不得这些了。
延庆宫的仆人听见她的话当即朝祝子翎走过去,想要把他给制住。
祝子翎倒也没想到向来维持端庄模样的蒋皇后如今已经这么受不得激了,看到一帮人围过来,只能不耐烦地看向蒋皇后,准备用异能让她直接“气晕”过去,估计就没人再来管他。不过就在他刚要行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慌慌张张的通报声——
“报——厉王、厉王殿下到……”
下人极力提醒的话音未落,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正要去抓祝子翎的仆人们动作还未收住,便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蹿上脊背,接着便关节一阵剧痛,顷刻间都呻|吟痛叫着倒在了地上。
蒋皇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望着突然进来的容昭,对上那双黑眸冷冷看过来的阴鸷目光,理智告诉自己不能避让,眼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本能的恐惧。
——这个人是真的可能会杀了她的疯子。
那两个从祝子翎冷脸便开始不知所措的秀女,这会儿也一下软了腿脚,情不自禁往远离容昭的方向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只有祝子翎还浑身轻松,面露惊喜朝容昭扑了过去。
“王爷,你怎么来了?”
容昭搂住熟悉的体温,方才提起的心慢慢平复下来,见祝子翎还欢天喜地的,冷声说道:“你擅自过来了,我不来怎么办?”
祝子翎意识到容昭这是看到皇后想罚他又不高兴了,连忙安抚道:“我这不是想看看是什么事嘛……”祝子翎抓着容昭的手讨好地晃了晃,“不会出什么事,你知道刚才我自己也能处理的……”
容昭并没有这样就消气,按住祝子翎,再度看向前方站得有些微晃的蒋皇后,语气森然地开口:“内子心性单纯,身娇体弱,受不得骗,也受不得罚。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找本王说为好。”
蒋皇后没有想到容昭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还能这么维护祝子翎,听到这番话嘴唇发白,微微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
“这些秀女侧妃,皇后娘娘不如留给自己的儿子。”容昭扫了一眼那两个已经害怕得不行的小姑娘,最后对蒋皇后说了一句:“若是下次再来找内子的事,本王不介意也去找找天琼山那位的事,往后他也不必再回京了。”
“你敢!”蒋皇后一听容昭威胁要让誉王不能回京,立时怒意勃发,把畏惧都抛到了脑后,怒喝了一声。
“再想动我的人,你看本王敢不敢。”
容昭面无表情地冷冷扔下这一句,带着祝子翎干脆地转头走了。
蒋皇后看着屋里浑身狼狈的这一堆,再看到容昭和祝子翎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
本来怎么算都不会失败的一点小谋划,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蒋皇后这次狠狠碰了壁,偏偏还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因为给容昭安排侧妃的事是她私下筹谋,不仅不能跟永宣帝坦白,碍于容昭的威胁,也没法追究对方打伤延庆宫的宫人,以及祝子翎对她无礼的事,只能把苦果都自己咽下去,心中愈发恨意难消。
不过祝子翎回去后其实也吃了些“苦头”,为了把生气的容昭哄好,不得不撒娇卖乖,“辛苦”得又错过了晚膳,才终于让对方消气。
“王爷,我觉得少吃多餐比暴饮暴食要好,你说是不是?”祝子翎靠在容昭身上,懒着发软的身子吃晚饭(夜宵),一边忍不住抱怨:“一次做太久好容易累。还总是错过饭点。”
容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舀起一勺补汤递到他嘴边,低声道:“抱歉,以后按翎儿说的来,咳……我会尽量少吃多餐的。”
祝子翎抬头瞄他:“那……说话算话?以后一回最多两次,不许超过一个时辰。”
容昭:“……”
容昭听到这个要求,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祝子翎半天没等到回应,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王爷居然骗我?!”
“……”容昭无法,考虑了一下,说:“三次,两个时辰吧。”
祝子翎:“……”
“那有什么意义?”他脸上写的都是不满意,“那么久,还不是一做就会错过饭点!”
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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