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蟹背上托着透明蟹,在无数只高高举起的巨钳簇拥下,像辆坦克一样,四平八稳地开到了碉堡水泥建筑的下方。
大黑蟹停住脚步。透明蟹身子动了一下,它的钳子也是透明的,懒洋洋地挂在嘴巴边上,没有任何示威的动作,只是抬了抬头,准确地说应该叫抬了抬身子。
两只同样透明的小眼睛伸了出来,高高悬在嘴巴前面,像一对探照灯,又像两个雷达,不停在空中晃来晃去。
这已经是智慧生物的行为了,连张三丰也感到毛骨悚然,小声说:“这个东西要干嘛?”
我说:“也许是要谈判?”
张三丰哭笑不得:“谈什么,没煮熟的螃蟹你跟它谈什么……你会说螃蟹话吗,谈判。”
有那么一瞬间,我跟透明螃蟹对视,遗憾的是,我只感受到了怪诞、掌控、残忍和狡诈,如果它们真的是转基因生物,它们的基因里一定没有任何具备同理心的生物基因。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这种极端集体主义的生物跟我们的阴阳双鱼不一样,也跟那头装甲巨牛不一样,基因决定了,除了它们自己,它们无法跟任何生物建立情感连接。
这么多螃蟹簇拥在大坝上,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好像全部关了电门一样,宛如雕塑,只有那透明螃蟹的小眼珠子,从眼眶里被两根眼管举出来,在半空中扫来扫去,探来探去。
这感觉就好像我们是一盘菜,它们正在策划是清蒸还是红烧,跟我们吃螃蟹之前要先洗手,备好醋,切好姜一样。
张三丰:“我不信它还能蹦上来……我还挺好奇的,这个聪明蟹,能想出啥办法来吃我?”
贞慧轻轻地问我:“螃蟹,真的有王吗?”
她问的是螃蟹的生物习性,据我所知没有,螃蟹不是蜜蜂,但我想表现一下临危不惧的幽默:“有,个特别大,肉特别肥美,蟹黄特别饱满的,就是蟹王,一到秋天,就来到全国人民的餐桌上。”
贞慧蹙着眉头:“我不是说吃……”
她蹙眉的样子韵味十足,我看得津津有味。
张三丰接过话去:“这肯定不是正常螃蟹的生物习性,但它们显然不是什么正常螃蟹,它们的行为模式,更像蜜蜂或者蚂蚁……糟糕,它会不会长出翅膀!”
张三丰这想象力也是够了,我都被他带偏了。我甚至开始想象,每到秋天,螃蟹们从湖里爬上来,从背上长出翅膀,从阳澄湖、洪泽湖、太湖、洞庭湖……飞越千山万水,自动飞进你家的蒸锅里,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河蟹社会。
如果转基因生物研究是为了这个目的,我觉得很ok,但是遗憾的是,纵观人类历史,任何最前沿的科学发现,最先应用的领域,一定是军事,没有例外。
有文字记录和文物佐证的人类历史其实很短,大家在相互倾轧中走过了数千年。
这些螃蟹和之前的巨鳝,都不是善类,极具攻击性,如果它们是人为开发的品种,显然是为了某种超常规战争做准备。
至于到底有多么超常规,现在的我也想象不到。
看我在发呆,张三丰以为我在想辙,没有打扰,自己在碉堡顶上转悠,贞慧则认真地观察着透明蟹的动向。
那透明蟹突然把钳子伸向空中,比划了几下,它的嘴巴分泌出了一点白沫,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的天,这螃蟹真的成精了,它这是在说话吗。贞慧突然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她这个表情,是在告别,我马上拉住她:”想都别想,我知道你想跳下去擒贼先擒王,你的身手可能会成功,一击必杀,把聪明蟹打死……可是其它螃蟹,并不会因此放弃进攻,它们始终还是螃蟹,基因里绝对有单独掠食的生物习性……“
我其实是胡诌的,鬼知道它们什么生物习性,转了什么基因,我这么说,是要从理智上打消贞慧单独涉险的念头,避免陷入言情剧的尴尬怪圈。
贞慧低下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不可以用来牺牲。
就在我们说话间,大黑蟹托着透明蟹往后退,慢慢隐入黑暗中,其它螃蟹立即涌上,而且是不停地涌,即使撞到了碉堡的墙壁,也还在不停地拼命往前挤。
后面的螃蟹也是一样,一个踩着一个,疯狂地朝前涌。
它们竟然在碉堡前用自己的身体叠起了一个斜坡,不断有螃蟹滑下去,又不断有螃蟹补上来,很快就这个斜坡就叠到了水泥碉堡三分之二的高度。
这就是那个聪明蟹的办法,相当恐怖的智慧,用数量叠斜坡,直到到达水泥碉堡的顶部。
这下真的锤子了,连我都没想到,居然一个螃蟹想到了。
贞慧立即挡在我身前,但这次我不让她挡了,我拉着她的手,跟她并排,站在前面,来就来吧,不就是成了精的螃蟹吗,怎么也得抵挡一下,吃我可以,气质不能输。
张三丰慢悠悠地从旁边说:“他当然知道啰,他是洞察锁嘛……你们两个慢慢调情,老子要走了。”
我奇怪:“你去哪儿?”
张三丰指着碉堡顶上一个气孔:“我要下去,螃蟹进不来,里面安全。”
这个气孔其实我们一上来就发现了,很小,硬壳螃蟹当然是进不去的,但是人也进不去,一尺多点宽,刚能塞进去一个头。
张三丰惋惜地看着我和贞慧:“可惜了,两个大好青年,我不能陪死,再见!”
这老家伙是吓傻了吧,那么小个气孔,他怎么钻得进去,连贞慧也疑惑地看着他。
螃蟹的斜坡里碉堡边缘越来越近了。
张三丰在自己身上迅速拍打,打得很重,砰砰作响,我甚至听到了关节脱臼的声音,一番拍打之后,他深吸一口长气,两手环抱胸前,左右脚在地上交叉顿足,全身的骨骼都在噼啪作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形好像一摊泥一样软了下去,仿佛尺寸也缩小了许多。
缩骨功!想不到真的有缩骨功!
张三丰整个身子都软下去了,人摊在地上,朝那个气孔蠕动,像个爬虫一样,一边爬一边说:“对不起了,两位,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缩骨功是几十年的苦功夫,我想教你们也来不及,丰哥我要先逃命去了……”
我惊呆了,看着贞慧:“贞慧,你会吗,你也赶紧逃命去……”
贞慧摇摇头。我从她眼神里看出来她是真不会。
这功夫太邪门了,也只有张三丰这种活了九百年的老妖怪懂。
张三丰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气孔,这边螃蟹已经开始登顶,好在它的的斜坡湿滑,立足不稳,第一波就上来了一只,还没站稳,就被贞慧一脚踹了下去,硬壳砸在后面的螃蟹壳上,哐哐作响。
然后斜坡后面更多的螃蟹正在猛冲,形成压制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有三五只同时上来,我和贞慧根本挡不住。
我大骂:“张三丰,你他吗不是人,居然自己跑!“
张三丰只剩两只脚露在外面,估计头已经钻进去了,还在回嘴:“保留革命火种啊大哥……你们两个,赶紧抓紧时间表个白,亲个嘴,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的……”
贞慧也气得脸色发白:“要我把他拖出来吗?”
我摇了摇头,张三丰做得没错,他有机会跑,为什么不跑,陪死算个啥,留着命干点啥不好,还能回去带句话。
我冲洞里喊:“张三丰,回去帮我带句话,告诉所有人,老子没怂!”
张三丰人已经进了碉堡,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回答:“英雄,一路走好!”
我走好你吗呀走好,我冲上去和贞慧一起踢螃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是不是应该跳水,还是应该邀请她亲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