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也没有上台,只是站起来说,他笑容可掬,让自己显得很亲切。
一个活了九百年的老狐狸要是成心演戏,怕是没几个人识得破。
他先是给大家敬礼,对着四面八方打躬作揖,语气无比诚恳:“同志们,朋友们,领导们,女士们先生们,我首先感谢你们的信任,选我来做这个卫生委员,我来的时间很短,虽然一来就帮大家驱逐了武装囚犯,也立了一点小小的功劳,但是大家其实对我的了解并不深,所以呢,我收到的这份信任,是非常难得的,是有魄力的,是划时代的,我,阿丰,必须不能辜负它!“
大家掌声雷动,终于听到一个吹拉弹唱、格式齐整的领导讲话了。社区卫生事业有希望,社区有希望。
张三丰的表面文章做得大鸣大放,其实他跟我心里很清楚,之所以选他,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个世道,西医所需要的仪器、药品是没办法长期供给的,未来可能要靠中医了。思维惯性使然,觉得道士都会懂点中医,实在不行你给他推拿两下,也能起到慰安作用。
现代医疗这玩意,该死的医不活,不该死的也医不死。有时是治愈,常常在帮助,总是去安慰。
我是知道的,张三丰绝对是整个社区里医术最高明的人,他不但会点穴,更懂草药,曾经在我的洞察锁配合下,施展过以头发丝做银针的神技,把贞慧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虽然普遍民选选出来一堆奇形怪状的奇葩,但是在卫生委员这个职务上,他们仿佛是运气爆棚,瞎几把选,竟然选到了最适合的人。
张三丰继续说:“……不嫌弃的,叫我一声丰哥就可以了,丰哥我,书承老聃,略通岐黄,草药针灸,点穴推拿,五行相术,周易八卦,起名更名,平步青云,选日择日,富贵一世!“
张三丰声情并茂,底下又是一通掌声。
我感觉来到了什么三线老厂区的家属院,一个江湖骗子正在推销三无保健品,说着老头老太太喜闻乐见的话,仿佛离长生不老只有一步之遥。
看到大家情绪那么高,张三丰也把自己说激动了:“啊,这个,反正,我那个楼呢,以后就是诊所了,大家有什么头痛脑热、感冒发烧、摔断个胳膊,扭断个大腿什么的,尽管来,不要钱,丰哥给你治……对了,关于公共卫生,我将成立一个五人的卫生委员会,负责诊所的日常运转,草药的采集、制作以及疾病的治疗和护理,另外,卫生委员会还有个重要的职责,就是监控环境,避免流行疾病的发生,我们将对所有进入社区的食品、生活用品进行防疫检查,凡是我们认为有防疫风险的,在我们进行彻底的消毒之前,不允许入库,更不允许流通,由卫生委员会的隔离区代管。“
他这一招非常高明,如果我在教育委员职务上执行的职称评级制度是抓住了人事的权力,而他这个卫生防疫法,则抓住了物品的权力。
他朝我眨眨眼睛,声音小得只有我能听见:“跟你学的……”
我知道,我们都对这个普选结果大失所望,但我们不能推翻民主形式,一切还是得在这个框架下来运转,我们能做的,就是对权力进行制衡,然而,制衡权力,有时候就意味你自己得揽权。
我理解他。我们开始揽权,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保护这个框架正常运转,每个职能部门互相揽权,才能互相制约,才不会出现权力的集中。
张三丰建议我搞独裁,但是我知道,如果真搞独裁,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我。
我已经向大家证明了,我不是一个公允的人,在面对私人情感的时候,我肤浅、冲动、强硬、霸道、不可理喻。
我已经失了民心,但我应该赢得了贞慧的心。
这就够了,不是吗。
最后是主任的总结,他高度赞扬了这个民主制度框架,对五名委员表达了殷切的期望,为群众的眼光折服,他带着五名委员宣誓为人民服务,当好公仆,为建立一个公正、文明、富饶、安全的民主社区而奉献终生。
这时候我发现,相比我和张三丰的懵逼,另外三个委员和主任,都相当了解宣誓词的内容,他们喊得口沫横飞,我却在为那些拗口的措辞舌头打结。
不难判断,他们私下有过串联,也许已经结成了朋党。但我并不介意,外界环境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我们的未来会怎样,谁都无法预估,所有的应对方式,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不过这些人依然是老思维,认认真真地把权宜之计玩成了官僚游戏,未免让人觉得好笑。
从我觉得好笑开始,我就有了一种看戏的心态,想知道它会演出怎样的剧情。各色人等这出戏,张三丰算得上是资深观众了,这不,还喜欢上台去演一演。
大会开完之后,就是小会,小会的意思是,五位委员将各自以自己的小楼为临时办公室,招募委员会的成员,也就是全社区分工的过程。
按照主任的“宪法”要求,从今往后,社区所生产、收集的所有物资,都属于公物,按照按劳取酬的原则,以工分制的形式来进行分配,简单说,就是所有的适龄人士都必须通过工作来挣取工分,用工分来换取物资。
工分的统计方式,则下放给五个委员,按照比例自主进行结算,其中生活委员掌握的工分最多,占到了3成,其次是安全委员2成,纪律、教育、卫生委员各占1成,剩余2成,作为社会保障物资,由主任统一规划,按一定比例分配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未成年人。
这其实也是工作量的比例,我比较认可的,包括主任本人,也必须参加某项劳动,才能获取工分,换取生活物资。
这是一个小社会正常运转的雏形,尽管我们建设得并不愉快,但你不得不承认,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也有它积极的一面。
张三丰不以为然,他认为这是吃大锅饭,平均主义和集中主义,绝对是权力腐败的温床,历史早就证明了其错误性,应该搞联产承包责任制,交够国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一旦深入,我才发现这些所谓的体制问题究竟有多伤脑筋,越想越错,越错越想,勾勒出一个稳定的体制,就好像中彩票一样渺茫。
我不想再去想了,就这么着吧,至少把这些人的命运,还给他们自己。
安全委员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护卫队的招募,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青年,宣誓入伍,他们将经过短暂的训练,承担护卫社区安全的责任。
生活委员组织了一支近四十人的生产小组,他们即将开始农耕及畜牧作业。
纪律委员找了几个大妈,关起门来开会,搞得神秘兮兮的,她们可能把自己当中情局或者是克格勃了。
张三丰的诊所刚开张就收到了病人,当然是那个重度糖尿病、急需胰岛素救命的老人,和那位痢疾得只剩下半条命的老兄。
张三丰跑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我的团队。
官俊兵、张登平、李峰、杨龙,他们报名了教育委员会。
我说:“我需要一名老师,你们哪根毛像老师?你们不是应该去护卫队吗?”
李峰回答我:”贞慧才应该去护卫队,起码当个教官,这才合理,她不也在教育委员会。“
我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贞慧,李峰说得好像没错,但是贞慧现在是我女朋友,我是教育委员,她是教育副委员,岂不是更没错?
你们这几个家伙跑来当什么电灯泡。
张登平:“哎呀管他什么会,自己人就应该在一个会,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都说对。
我说那你们去丰哥的医疗队呀,他也是自己人。
杨龙说:“你看我们哪根毛像个医生,或者是护士?”
我不想拉帮结伙,我说:”反正,我这里只要老师,你们自己去找别的委员,想打仗的,就去护卫队,想种菜的,就去生产队,想跳广场舞的,就去纪律委员会,想救死扶伤的,就去医疗队……“
官俊兵:“啥也不想呢?”
我被他气笑了:“啥也不想就跑我这儿来,你当这里是养猪场?”
正说着,张三丰和胡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胡建作为唯一有执照的医生,被张三丰一通忽悠,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医疗队,关键是张三丰说,医疗队虽然人少,但是有一成物资的分配权,就咱俩分,多划算,这话打动了他。
张三丰也不管我这儿正在扯皮,大老远就喊:“赶紧的,咱们进城去。”
我纳闷:“为啥要进城去?”
张三丰:”那个糖尿病和痢疾,我点穴推拿只能缓解一阵,没有胰岛素和抗生素,他们还是得死,我们得进趟城,搞些药回来。“
胡建赶紧说:“对对对,我就不用去了,以你们现在的阵容,绝对没有问题。”
我们什么阵容?教育委员和卫生委员你跟我们说阵容,再说搞药现在关我屁事。
我说:“我不去,这是你们卫生委员会的事。”
张三丰奇怪了:“你怎么回事,我让你搞独裁吧,你又不干,不能独裁了吧,你又这不是那不是的,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就是发发牢骚,本来哄一哄就好了,可是他们这么一个一个的跑来指责我,给我安排这样任务安排那样任务的,我做了那么多事,好像倒还欠了谁,想想反而更生气了。
我站起来,一脚把凳子踢飞出去八米远,拉起贞慧,进屋,关门。
把一群人统统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