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霍妮儿暗含杀气的目光，杨酒酒忍住心里的好笑，嘴角抽了一下。
她装作完全不知道这三个孩子在屋内都说了什么的样子，神色自在地迈步而入，把抬着的木板放在床边。
然后在三个孩子充斥满了意外和惊诧的目光中，往霍妮儿的手里塞了个碗。
破了无数个裂口的大粗瓷碗里装着的是黄澄澄，金灿灿的蛋炒饭。
米粒颗颗分明，蛋花鲜嫩金黄，其间还掺杂着点点翠绿的葱花，在鼻尖喷发出诱人的香气。
扑鼻的香气勾得人嗓子眼都在发紧。
霍妮儿捧着装满了蛋炒饭的碗，惊得来回吸气，语调颤颤。
“你……”
她刚挤出一个字，就被杨酒酒又往手里塞了双筷子。
“先吃饭，吃饱了再说别的。”
霍妮儿看着手里的碗沉默了。
杨酒酒怕她不自在也没多说，直接把早已呆滞在地上忘了动的大宝抱到床边坐下，又伸手把趴在霍妮儿身边的二宝捞到自己的怀里，单手抬起另一个碗，拿起勺子舀出一勺子饭凑在嘴边吹了吹，确定不烫后递到二宝的嘴边，说：“张嘴，啊。”
不太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转了个方向的二宝愣了愣，在杨酒酒含笑的催促中试探着张大了嘴。
勺子入口，是一嘴喷香的鸡蛋炒饭。
下一勺入了同样紧张的大宝嘴里。
见两个孩子的腮帮子被入口的炒饭塞得鼓起了小包，眼里还绽出不可置信的样子，杨酒酒闷着嗓子笑了笑，轻声说：“不着急，慢慢吃。”
“有我在你们谁都饿不着。”
尽管材料简单，没什么可一展厨艺的余地，但是对于饿久了的人来说，别说是加了五个鸡蛋的蛋炒饭，就算是一碗尝不出香味的清粥，滋味也是绝对不会错的。
屋内的一大三小各怀心思地分完了全部的饭，杨酒酒顺手把碗放在小凳子上，伸手摸了摸二宝鼓起来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大宝的脑袋，在两个孩子闪躲的目光中笑着说：“吃饱了没？”
大宝摸着滚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二宝也怯怯地点了点头。
尽管谁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可对她显然没了昨日的拘束，勉强算是有进步。
杨酒酒见好就收也不多逗，额头亲昵地在二宝的脑门上蹭了蹭，把他放回床上坐好站起来说：“吃饱了就在屋里歇着，我出去把灶台收拾了。”
更重要的是去把剩下的米抱进屋来收好。
那可是接下来几天的口粮，大意不得。
不然谁知道以霍大嫂的尿性，等她回过神儿来会不会去抢？
可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霍妮儿不自在地说：“你自己在家记得把大宝和二宝看顾好，少出去招惹是非。”
“还有，霍大强就是个烂了根子的混账，灌了二两马尿就是个神志不清天地不认的失心疯，你少跟他来往，最好也防着他些，不然还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
说完她似乎是觉得这话对于自己和杨酒酒的关系过于热切了些，又故意板着脸强调：“我说这些不是担心你，只是不想让我侄儿受着惊吓，你少自作多情。”
杨酒酒心里乐得笑出了声儿，面上却很给面子，一本正经地点头。
“好好好，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保证不惹事儿，满意了不？”
只是杨酒酒也忍不住有点意外。
霍妮儿这话，似乎是猜到了霍大强意欲对自己不轨，明里暗里都是提醒之意。
只是……
这小姑娘才多大？
她懂的会不会太多了些？？？
霍妮儿不知道杨酒酒心里正在想什么，听到她的回答，表情也看不出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抿了抿唇没接话，迟疑半晌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四角拴得严严实实的小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帕子，拿出里头藏着的五个铜板递给杨酒酒，硬邦邦地说：“这是我私底下攒的，你拿去给大宝二宝买些吃食。”
递到杨酒酒的手边她没忍住狠狠瞪了杨酒酒一眼，咬牙说：“这是给大宝和二宝的，你要是敢再拿了钱花在自己身上，我就跟你拼命！”
五个铜板，拿到集市上去最多也就能买五个鸡蛋。
换算下来等于刚刚吃下肚的一顿蛋炒饭。
可就是这么几个看着毫不起眼的铜板，却是小姑娘没日没夜不知帮人浆洗了多少衣裳才换来的工钱。
也不知道她到底仔仔细细地藏了多久，才在霍大强夫妇的搜刮下攒的。
但她就这么拿了出来，说是给大宝和二宝用。
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却已经把养家的重任担到了自己并不宽厚的肩上，哪怕那重担压得她都直不起腰。
杨酒酒看着那五个铜板心口发堵，喉咙里也跟浸了棉花似的不是滋味。
她把霍妮儿僵在半空中的手推回去，说：“大宝二宝有我在呢，不用你操心。”
谁知霍妮儿听到这话立马就瞪起了眼，忿忿道：“不用我管？”
“我跟四哥不管的话，谁养他们？”
“你吗？”
杨酒酒无奈挑眉，失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
“五妮儿。”
杨酒酒摆手打断她尖锐的斥责，微微俯身直视她泛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你，还是你四哥，又或是大宝和二宝，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孩子。”
“养家糊口本来就应该是大人的事儿，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我之前的确是做得不好，也让你们失望了，这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那样了。”
见霍妮儿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眼里闪烁的眼泪怎么都落不下来，杨酒酒自心底深处蹿起了一股浓浓的无奈。
小姑娘被迫长大了太久。
她显然已经忘了，她自己其实也只是个孩子啊……
杨酒酒缓缓呼出一口堵塞的气，抬手在霍妮儿梗着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柔声说：“放心，以后家里有我呢。”
“说话算话，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了。”
她自认很是诚心实意，所说的话也无半点虚假。
然而事实上，尽管她今日与往日多有不同，但是在劣迹累累的过往面前，她说的那几句话并不足以让霍妮儿取信。
吃过饭没多久，陪着二宝把该吃的药吃了，她就熟练地拿起头巾束在了头上，拴紧了腰上的布带准备出门。
从这里走到县城，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
此时再不出发的话，就少不得要走夜路了。
杨酒酒自知劝不住她，索性也就不拦。
只是在她出门前忍不住说：“你当真不需要我送？”
霍妮儿转头看她的眼神仿若是在看一个蠢出天的傻子，话也说得很讥讽。
“我八岁就自己走了，从来没要人送过。”
杨酒酒满腔温情被怼得面目全非，只能掩面而叹，头疼摆手。
“行行行，那你自己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记得托人带个口信回来报平安。”
她罕见的对自己啰嗦，可说的话却没那么让人厌烦。
霍妮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走出去了好大一截儿也没回头。
杨酒酒站在门前看着她大步走远，摇头叹叹满眼感慨。
“任重道远，道阻而艰。”
想把这浑身都竖满了刺的小刺猬哄好，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不过……
她恍惚记得，还没见着的霍小叔似乎比霍妮儿更难缠些……
也不知道那个更加尖锐漠然的半大小伙子对自己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