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四的声音不大,跟霍大强两口子跳脚的叫嚣相比,甚至都不大能听清他话中的起伏。
可见此场景的所有人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咯噔就开始打起了鼓。
霍四这话,可不像是在说笑。
要是真按他所说把这家彻底分了,那这一家子人可就是彻底散了。
可偏生哪怕是有心劝和的村长反复张嘴,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因为霍四说的都是真的。
字字言言,事事皆全,那都是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事实。
平心而论,霍大强夫妇待这一双弟妹的确是苛刻到了极致,霍四和霍妮儿这几年过的日子属实艰难。
人非草木,怎会真的毫无怨言?
见周围无人搭言帮自己说话,霍大强心里恼得厉害,怒极生力愣是朝着霍四冲了过去,想也不想抬脚就想踹:“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你吃我的喝我的,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长本事了就想闹分家?!”
“我今儿直接打死你,我看你还敢不敢……”
“啊!”
变故发生在猝然之间。
气势汹汹杀过去要取霍四性命的霍大强突然被人横腰一踹,整个人像个落地的炮仗似的咕咚一声闷响,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他背部着地,再三撕裂的伤口疼得浑身哆嗦,豆大的冷汗顺着脸疯狂滚落,跟茅坑里见了光的蛆一样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把肥硕的身子来回地折叠扭曲。
慢了半拍的霍大嫂手脚并用地冲过来扶他,急得劈了嗓:“当家的!”
“当家的你没事儿吧?”
“杨酒酒!”
她赤红着双目抬头狠狠瞪向毫无征兆踹人的杨酒酒,怒得脸上的肉连带着鼻子眼睛全都扭在了一起,狰狞可怖。
“杀千刀的贱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我们和霍四的事儿,跟你个扯鸡毛飞天的浪蹄子有什么干系?你老母猪抢食多管的什么闲事?!”
“你先鼓动着霍四闹分家,现在又动手打人,这家里怎么就得了你这么个不得安宁的搅家兴?!杨酒酒我告诉你!当家的要是有半点好歹,我非得跟你拼命!”
她吼得撕心裂肺,恨不能当场用眼神把杨酒酒活活剜成肉片。
可杨酒酒见了却是满脸淡然。
她抬起胳膊往前一挡,把脸色煞白的霍四拦在身后,往前半步直视着再也蹦跶不起来的霍大强和仿佛是要吃人的霍大嫂,慢悠悠地把袖子往上扒拉了一小截,轻飘飘地说:“跟我拼了?”
“好哇,我等着你。”
“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真动起手来,我可不会见你老,见霍大强废,就当你们是老弱病残手下留情。”
“打死打伤生死都算自己的,到地底下见了阎王爷,可别张嘴就说自己的委屈!”
杨酒酒看似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严丝合缝地把霍四挡在自己身后,微微低头看着满脸扭曲的霍大嫂,一字一字地说:“左右我今儿就站在这儿,有本事你再动霍四和霍妮儿一下试试!”
霍大嫂被她自眼底喷薄而出的骇人冷意惊得打了个哆嗦,一时间忘了本该说的话。
场面再度陷入死寂。
杨酒酒到底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能一个打好几个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在见识到她是怎么在家祠中把捏根鞭子就把霍大强抽成血葫芦,又轻飘飘的一脚把霍大强踹倒在地后,在场的人已经无人敢小瞧她动手的彪悍。
毕竟像霍大强这样光吃不干长一身肥膘的人还是少数,连霍大强都禁不起踹,别人上来了又能遭得住几下?
被打死了找阎王爷诉苦顶什么用?
阎王爷也不管人间事儿啊!
陆续赶到的霍家族人见此神色各异,出于各种顾虑纷纷默然不语。
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眼下这种情形的芳嫂子,看看四周茫然无措地哧溜吸了声气,揪着杨酒酒不放:“杨酒酒,你刚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你……”
“嫂子别急。”
杨酒酒幽幽一笑慢条斯理地说:“说出的话自然作数,只不过得先把家里的家务事打点清楚了才好跟你回话。”
“嫂子要是不急的话,不如就留下做个见证?”
听出她话中坚决和凛然,芳嫂子难掩呐呐地抿了抿唇,无措道:“真……”
“你们真要分家啊?”
杨酒酒莞尔勾唇,颔首道:“当然。”
“这家必须分。”
杨酒酒寸步不让,霍四态度坚决。
哪怕是霍大强两口子都叫嚷着说不同意分家,可闹到最后,事态早已不是他们二人能把控得住的了。
吵得最厉害时,就连在屋子里的霍妮儿都苍白着脸出来表了个态。
她说:“我是个赔钱丫头片子,分不了田地家宅,也占不了家里的半分银钱,可大哥大嫂都要逼我去吊死,我在这家里只怕也是不能活的,今日不管怎么分,我都跟他们夫妇再无半点关系了。”
“我自扫出门。”
她说完这话就再也不言声。
只是不管杨酒酒怎么示意,她都都像是没看到似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脸上姹紫嫣红青绿一片的霍大嫂和面无人色的霍大强,一动不动。
杨酒酒见了心有无奈,匆匆抬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鼻梁,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站好,抬眉望着脸上早已阴沉出水的村长说:“村长,今日的事儿您也看到了,各人是怎么说的,您也都亲耳听了。”
“不论是在村里还是在族中,您都是受人敬仰的长辈,您说的话做的见证想来是没人会有意见的。”
“赶巧您今日也在,索性就做个见证,好让该分的东西分割清楚,该掰扯的彻底划拉明白,省得来日再生波折,徒增烦恼,您说呢?”
杨酒酒看似轻飘飘的几句话,却生生把村长拱到了一个无处可下的烈火架子之上。
他再是族中之长,也想顾及和气颜面,却也不得不顾量霍四等人自己的想法。
杨酒酒的话可以斥得,霍妮儿的死活也可不顾。
可霍四是族中男丁,他当着这么多人说出的话,不能不顾。
否则一旦在大面上失了公允,那便是不合适了。
村长心知此事已然失控,索性不再费力阻拦,闭了闭眼无力道:“罢了。”
“树大分丫,人大分家,霍四虽是还没成家,可算起来养家的时日也不短了,你们既然都决意要分,那便分吧。”
村长话音一出,四周围观的人尽管有面带不赞同的,却也无人擅自出声发言。
四下一片静默之时,杨酒酒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再逼一步。
再往前逼一步,往后就可轻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