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嫂死得不光彩,虽说办了人死债消,可心里的膈应怎么都消不下去。
故而在奔丧那一日,哪怕是能到的人都到了,也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悲切,大多都是碍于人情场面去走了一个过场,把该拿到的东西拿到了,就各自找地方坐下摩嘴磕牙。
来都来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呢。
薛婶儿跟杨酒酒是一道来的,自然也坐在了一起。
她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看着去灵前上香的霍四和霍妮儿,奇道:“你两个儿子呢?怎么都没见着?”
杨酒酒扒拉着手里的南瓜子笑了下,心不在焉地说:“他们年纪小身子也弱,只怕是来不得这样的地方,轻易怕冲撞了。”
“带着来的话我心里不踏实,干脆就把人留在家里了。”
大宝和二宝虽是有了几分顽皮,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听话的。
让他们自己在家里待上半日也不打紧。
薛婶儿听完不疑有他,满脸赞同的用力点头,完之后呸一声往地上吐了点儿瓜子皮,用手掩着嘴小声说:“你听说那事儿了吗?”
杨酒酒不明所以地眨眼,好笑道:“您说的是什么事儿?”
“就霍大强闹的事儿啊!”
霍大嫂死的时候,霍大强光是顾着自保生怕被追究责任,跟个锯了嘴的王八似的死也不开口,什么也不说。
可一等到事儿稍微消停些,他立马就闹了起来,非说霍大嫂的死跟那晚上在地里的人有关系。
他口口声声都说霍大嫂是生生被人打死的,非要吵着嚷着找人负责。
说是负责,其实也不是偿命。
他就是想骗银子。
薛婶儿说着忍不住朝着一身麻衣的霍大强狠狠挖了挖手指头,没好气地说:“你别看他现在哭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儿,实际上这狗东西就不是个人!”
“他接连着去别人家里大哭大闹的,只说拿不出银子来安葬,要是没人为此负责的话,他就带着三个娃把死了的人抬到别人的家里去摆着!”
“你说这像话吗?”
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
哪怕是再不做人的,也很少有会有拿死人做文章的。
可霍大强偏偏就犯了这个邪。
他一开始去第一家人闹的时候,那家人只以为他说的是气话,死活不肯出银子。
可谁知道这畜生当真跑回家把死了的人用草席裹着背到了人家的大门口,堵住了门就不肯让!
虽说官府已经判了是非对错,谁也不必为霍大嫂的死负责。
可谁能忍得住这种砸上门的晦气?
被缠着吵闹的人家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只能是忍着怒凑了些银子出来交给霍大强。
霍大强原本还嫌少来着,可他这次实在是闹得太过了,一向偏帮着他的村长都实在是忍不下去来骂了他一顿,再加上霍大嫂的娘家人闻讯赶着来了,这才勉强扼杀住了他撒泼的势头,凑合着把这丧事张罗起来了。
可因为他之前闹得很不像话,今日来的人并不算多。
捏着鼻子来了的也只是随便坐会儿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杨酒酒打的也是这么个主意,听完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轻轻道:“可惜了。”
薛婶儿不解地眨眼。
“可惜什么?”
杨酒酒低头笑了,随手把剩下的几片瓜子皮扔到地上,淡淡地说:“大嫂在的时候,自己不吃不喝都不打紧,不管怎么都要把霍大强吃的喝的留出来,活着的时候没能有半点儿温情,死了还被如此折辱折腾,这不是可惜了她的一番心是什么?”
杨酒酒不过是随口一感慨,薛婶儿听完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
薛婶儿撇嘴说:“要我说,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都是活该。”
“要不是沾了亲实在甩不开,我才不会来凑这个霉头。”
不想凑霉头的人不少,略坐坐就走的也多。
故而杨酒酒起身对着霍四和霍妮儿招手的动作并不起眼。
霍大强正在对着别人送来上祭的礼挑肥拣瘦,嫌弃这个送的少,嫌弃那个送的不好。
霍四和霍妮儿一开始有心想说几句,可见此万般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觉得自己是多余,跟着杨酒酒走出霍家大门的时候,也没有半点迟疑。
按规矩,霍四和霍妮儿是要戴孝的。
杨酒酒自己不怎么信鬼神之说,也打心眼里觉得所谓的晦气就是人自己的心理作用。
可见了他们头上白花花的一片心里还是不痛快,迟疑再三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转眼就见霍四毫不犹豫地把头上的孝帕摘了下来。
眼见霍四随意揉吧揉吧把孝布揉成了一团,霍妮儿也是如此动作,杨酒酒一时有些语塞,不太自然地说:“这就摘了?”
村长给他们戴孝帕时,可是说了要足足戴满七日的。
霍四沉默着继续揉手里的布团。
霍妮儿吊着眼尾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不摘了还戴着碍眼作甚?”
“那人活着的时候就见我们兄妹百般不喜,这好不容易死了不用看着我们咒了,在地底下见我们还戴着这劳什子,岂不是要气得从棺材板里翻身爬起来接着咒?”
她和霍四是年纪小,可年纪小又不是傻。
该懂的不该懂的,他们心里有数着呢。
自然是不愿去讨这没用的嫌。
该做的场面做到了,剩下的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杨酒酒还没开口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里一喜眉眼间就展露出了轻松。
扪心自问,她也不想看到霍四和霍妮儿给那样的人披麻戴孝。
因为压根就不值得。
何必费那样的劲儿?
见杨酒酒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霍妮儿踌躇半晌又禁不住想起了前日在县城里见到的人。
她捏着袖子迟疑了半天,忍不住说:“三嫂,你记得我三哥吗?”
杨酒酒闻言莫名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等转头发现霍四和霍妮儿都睁大了双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时,那种说不出的尴尬顿时就更明显了。
三双眼睛隔空相对片刻,杨酒酒脑袋大了一圈,认输似的耷拉下脖子,垮着脸说:“小姑奶奶,你这话不是在存心为难我吗?”
霍妮儿不满瞪眼。
“我怎么就是在为难你了?”
“你只管说自己到底记不记得不就行了?”
杨酒酒默然无语。
她抬起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在霍四和霍妮儿莫名灼热的目光中叹气说:“老四,妮儿,有一说一,我不可能会记得你三哥。”
像是怕霍四和霍妮儿生气,她连忙找补解释说:“不是我存心想把人忘了,主要是你们细想,我总共就跟他见过一次,还是黑灯瞎火的关在屋里,那么黑的情况下我连你三哥长啥样都看不清,我怎么可能会记得?”
要非说记得,她大约只能勉强回想起那个深夜的夜色特别的黑,模糊看到的人影极其高大。
除此之外,在她看来目前唯一能证明霍三真的存在过的痕迹,就只有大宝和二宝。
要不是这俩孩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之前有过一个丈夫。
杨酒酒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居然是个已婚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