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随着风起,沉沉的天幕上缀着繁星,院子里的紫薇花似乎开了,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纪衍诺手边摊开了一张宣纸,笔迹已经凝干。烛光下的少年,眉眼清瘦,身影被烛光拉的很长,寂静的夜里,少年显得格外寂寥。
“白术。”少年将人唤了进来,把信折好,递到白术手里,“传给师兄。”片刻后,他起身将言睿渊送来的信,放在了烛火处,很快火舌遍布整个纸张,瞬间化为了灰烬。
来到南华城这么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众人见停靠了一艘精致的大船,舱门后面隐约有婢女倩影走动,婆子忙忙碌碌,小厮上上下下搬东西,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眷要走水路离开。
纷纷停下脚步观望。
这时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行来,领头的是一位淡青色竹袍的少年,眉眼俊秀,发束玉笄,气质温雅端方,一时间忍不住让人多看了几眼。
马车缓缓停下,一位美丽的少妇被人小心翼翼扶了下来,随即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被人抱了下来,一看到少年,嘴巴微微一撇,有些委屈,“哥哥,我想跟你回家。”
“希儿乖,哥哥办完事就带你回家,你先跟母亲回去,乖乖的,不要闯祸。”纪衍诺蹲下身子,与小姑娘平视,温和一笑,安抚地说道:“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嘛,怎么今日你就要反悔?”
“我不想住雪斋。”小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金线勾的鞋面,上面绣着兰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住在雪斋,她总是会很惶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还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感受。
“好,不住雪斋,我们回纪宅住。”纪衍诺安抚地说道,“我跟母亲说好了,不会回雪斋住的,有什么事情你就给哥哥写信好不好?”
自从洛安郡主去世之后,纪绵希受了重伤,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
小丫头红着眼睛点点头,在纪衍诺转身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再次问道:“哥哥,你真的会来接我嘛?”
“自然。”纪衍诺笑着说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快随母亲回去吧。”
抬眼看向叶琈珣,对着她微微一拜。
叶琈珣上前,整理了一下少年的衣襟,柔声说道:“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有时这块玉佩你拿着,有事去找带有玄鸟标志的店铺,他们会帮助你的。”
那块玄鸟玉佩事玄霄阁的信物,门下有几个也是季南北亲手创立的,与叶修安一人一个,一个是玄鸟,一个是青鸟。
纪衍诺收下玉佩,“多谢母亲。”
“夫人,时间到了,该出发了。”淡竹将东西装点好说道。
叶琈珣点点头,带着纪绵希上了床,淡竹望着面前的少年,说道,“公子多保重。”
转身跟了上去。
待人走了进去,少年翻身上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郊外,风和日丽。
送别亭内一位玄衣少年扶手而立,亭外枣红色的马正低着头啃草,听见不远处的马蹄声,这才转身,看见青衣少年策马而来,意气风发。
“师兄。”纪衍诺勒住马,翻身下来。
“将人送走了?”言睿渊冷声问道。
纪衍诺大步走进亭子,说道,“希儿那个丫头差点哭鼻子,哄了好久才哄好。”
而且他差点就心软答应带着那个小丫头了。
言睿渊淡淡地应了一声,见他神色担忧,纪衍诺正了神色:“这次遇到的事情很棘手?”
“你知道祝家嘛?”言睿渊冷声问道。
纪衍诺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前不久刚知道,祝家善用毒,仔细算来我与祝家也有几分渊源。”
“这次事情跟祝家有关?”纪衍诺接着问道。
“我家言家出事的暗桩发现了祝家的标记。”言睿渊将这几日的发现一一告知纪衍诺,“我怀疑言家出现了叛徒。”
“师兄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先回一趟言家,将此事告知家里人。”言睿渊说道。
纪衍诺想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师兄先回言家,我再去暗中调查,这几年季家对外一直保护我的身份,我去查应该更方便一些,一旦查到了,我会命人飞鸽传书给你。”
两个少年商量好对策,便分道扬镳。殊不知接下来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等着他们。
为了方便,纪衍诺只留下了白术一人,让子苏回药域谷,照看家里。
“公子,我们现在要去那儿里?”白术望着子苏离开的背影问道。
“走水路,去宁城。”祝家人在宁城实力颇大,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宁城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而走水路最为隐蔽。
##
纪衍诺为了安全期间,并未在江陵城坐船去宁城,而是绕了一圈,在全州的港口。泉州每日会有数以百计的大小船舢进入港口,纪衍诺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船只,船舱里面一应俱全,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去宁城。
烟波江上,渔火愁眠。
纪衍诺说不着便披着一件衣服走到了甲板上,船家看见他出来,笑着说道:“公子怎么出来了,晚上的江面寒冷,小心着凉。”朴实的船家看着纪衍诺身子瘦弱,一身书生打扮,身上的衣服皆是锦缎,加上举手之间,气质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睡不着,在这船上做做,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这江面上除了远处的几家灯火,那里有什么风景,船家只觉得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黑灯瞎火也能看出花来。
既然睡不着,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聊起天来,船家也是一个热情的,“看公子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去宁城做什么?”
“探亲。”纪衍诺笑着说道,“家母是宁城之人,此番前去,便是替母归乡。”
“船家,你可去过宁城?”
“不瞒公子说,我在这江上二十年,往返于宁、全两城之间不下百次,宁城我还是熟悉一些的。”船家一边划着船一边笑着说道。
“那船家可知宁城祝家?”纪衍诺笑着问道。
提到祝家船家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自然知道,这宁城祝家乃是宁城的大家,在宁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就连知府也要让三分的。”
“听说这祝家人善毒,不知不觉之间,便能杀人,整个宁城无人敢惹祝家,不过这祝家会用毒也会看病,经常出诊给那些没钱的穷人看病,还会搭棚布粥,在宁城的口碑还算不错。”船家笑着说道,“公子打听祝家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家父与祝家有些渊源,这次特意嘱咐我到了宁城,有空去拜访一下。”纪衍诺将手收于袖子之中,眉眼温和,一脸人畜无害。
“要我说啊,祝家人能离多远就有多远。”船家摇头说道,“这几年祝家名声虽然好,但是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船家为何这般说?”纪衍诺疑惑地问道。
“有一次我到宁城,想着给家中妻女带一些特产回去,无意中看到祝家人将一个乞丐抓了起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心中奇怪,就在附近等了一会儿,发现祝家人扛着一麻袋出来了,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
“船家这可不能乱说,人命关天呢。”纪衍诺说道,“船家可看清楚了?”
“我原本打算跟上去看看,但是害怕就没跟上去。”船家坐在纪衍诺面前,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我看花眼了,总之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在下记下了,多谢船家指点。”纪衍诺起身,对着船家行了一礼,船家连忙说道,“就是一句话的提醒,公子不必客气。”
“看公子不过年纪十五左右,办完事情就赶紧回家,如今这世道不安全。”船家说道。
“不安全?”纪衍诺问道,“自从天子继位以来,轻赋税,减徭役,对各地官员多加约束考核,我一路南下,皆是一片繁华景象,怎么会不安全呢?”
“公子有所不知。”船家笑着说道,“新天子继位这几年,老百姓生活的确好了不少,可是越往南便越乱,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过了南华城,再往南就越来越乱了,尤其是靠着海边,经常有海盗触摸,乱得很,前两年跟着我一起跑船的老张,就是在宁城被贼人抓走的,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怕是凶多吉少了。”
的确,宋寒修继位后颁布一系列利民的政策,这几年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其他地方,百姓皆是安居乐业,这次南下,明显城内乞丐增多,还有流民北上。八壹中文網
见纪衍诺陷入了沉思,船家笑着说道:“看公子是一个读书人,待来日金榜题名,定会是一个好官的。”
纪衍诺闻言笑着说道:“我虽为读书人却不喜朝堂,想着在家里帮衬父亲便可。”
还是头一次听见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的,船家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道公子家里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