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我做出坐实他的猜忌、准备分道扬镳的姿态,叶拉赫却没有当场翻脸,他只是脸色阴沉地看着我,很久才说了一声,“好。”
我有些奇怪他的反应,碍着晔常昇在场,没再说话。
晚餐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我埋头吃饭,只等吃完走人,在上甜品之前,叶拉赫突然开了口,“八点正戴拉丝会带预算案过来。”
我点点头,这是要提醒我回避吗?我有这么不知趣吗?
“你最好准时。”他怕我没听懂,补充了一句。
我停下切甜品的动作,抬头看他。
“没听懂?”他头也不抬地问我。
“没听懂。”我很老实地回答。
他抬头,看着我,“八点正戴拉丝会带预算案过来,请你一起过目,她八点半还有其它事情,所以务必要准时开始,还有疑问吗?”
“还是没听懂。”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题,我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题。
他皱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才能理解这么简单一件事。
“你不是认定我和你堂哥背地搞阴谋,还让我过目你的预算案?我实在不懂。我觉得没必要演这样的大戏,不如丑话丑说,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没兴趣去浪费那个时间陪他上演一切都好。
“哼,”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没打算演戏,我已经考虑清楚,你我的目的一致,你和叶拉耽合作,也是为了找到纳格兰,人多力量大,我实在没有必要因此生气,更不应该质问你,我该做的,是感谢你,支持你,更大力度地配合你,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做任何事情都没必要瞒着我,我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当然,你觉得不必和我交代的,我也会理解,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
我一口气憋住,只觉得胸闷气短,半晌,才一拳锤在桌子上,“我没和叶拉耽搞什么合作,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信我?”
他收敛了原先那种虚假客套的笑意,落下眼光看了看我捶桌子的手,“敲这么重,手不疼吗?”
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古非度遇到的那个古莱西,也是这么不辨真假不知好歹,我指指自己的头,“手不疼,这里很疼。”
他又笑,这次显然心情很好,指指心口,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里很疼。”
走过来收餐具的晔常昇显然抽搐了一下。
我清醒过来,钞它妈,非亲非故的,我憋这么大气干嘛?不过是为了一个任务,不值得,“算了,不和你这种智力低下的人一般见识,预算案你还是自己去看吧,缺钱找我商量,其它我没兴趣。”
晔常昇显然又抽搐了一下。
我突然感觉煞气弥漫,又转瞬消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叶拉赫明显没什么感觉,神色如常。
我就此闭口,毫无必要的误会能免则免。
晚餐草草收场,八点正我在露天上看着那个金发女郎从车里出来,顶着丰胸穿过前院,没入前门阴影中,八点半准时扭着翘臀从前门阴影中出现,没入小车里,离开。
我点了一支烟。
这女人混在我们这堆男人里就是暴殄天物,杜安斯来后,不知有没有好戏看,我脑中闪过深院里撞到的那幕野战场景。
不知道沈梦现在在干嘛?脑海深处,执念电闪而过,挥之不去。
我真是闲得无聊。
脑子里事多,这口烟抽长了,等我把烟从嘴里抽走,一半都烧没了。
我看着一长截摇摇欲坠的烟灰发呆。
找到纳格兰,我就该回去了,那时不知道沈梦还在不在小镇上,我是希望他在呢?还是走了呢?我在这里拖拖拉拉又很积极地做这做那,究竟是想早日找到纳格兰,还是最好一直这么拖着,不用回去面对沈梦?
糙踏马的淡,要男神有男神,要粉丝有粉丝,好好的日子过得这么风光,能不能不要这么烦?
我才闭上眼睛,准备哀叹一声,就听露台门响,叶拉赫那属于大提琴低音区的声线随着响起,“九宫格画手和偷拍摄影师,你想知道哪一个?”
我嘶了一声,甩开烫到手指的烟头,“当然都想知道。”
“贪得无厌。”叶拉赫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
烟民做了近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被烟烫到,我打量着夹烟的手指,脸冷,口气淡地回答,“说正经的,玩笑少开。”
“头不疼,手疼了?口气这么冲?”叶拉赫察觉到我的疏离,“烟头烫到,又不是我害你的,有必要把气撒我身上吗?我看你没事还是少抽两支吧,没看到连香烟广告都是大大的吸烟有害健康吗?”
我不想跟他套近乎,他今天话还特别多。
“你听说过‘狐生令’的故事吗?”面对我拒人千里的沉默,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有只狐狸,在它弱小无助饥寒交迫的时候,偶遇一个人类,受到他的照拂,平安渡过了那年的寒冬,它自此产生了修炼成人的强烈愿望,为此它历经了更多的苦难,熬过了比那年严冬更难熬的日子,终于修成了人形,它到人间,寻找旧年里那个给过它温暖、成就它修炼的男子,谁想,一切都变了。”
我静听着,他的故事却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我终于开口,他是那只狐狸,纳格兰是那个男子?
“这世上一厢情愿的故事实在太多。”他淡然一笑,不再继续,站起身,离开。
我一个人在暗夜里继续坐着,看着地上那点烟头上的暗火,忽明忽暗,在冰冷的地面上,垂死挣扎。
他读懂了我的拒绝。
我不是他的救命稻草。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救命稻草,只是我不愿意去尝试。
掌中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我拿来查看,是叶拉赫发来的短信,能找到九宫格灵魂画手的地址。
塑胶情谊的小船避过了出轨的危险,重又纳入正途。
我微微一笑。
凌晨四点,星光渐暗,晨曦未启,零星的街灯照着路面,一段明,一段暗,我沿着铁轨往黑暗深处走。铁轨两侧的水泥高墙上,画满了各种涂鸦,在公共财产上涂鸦是被禁止的,一旦发现,会被罚款,并强制自行清除涂鸦,情节严重者,会被拘禁罚以社会劳动。这里,因为人烟稀少,空墙多,而成为街头画师们的必选之地。凌晨时分,连列车也几近停运,寂静的夜,在这里无限延伸。我沿着铁轨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到人,高瘦的身影没在灯光的尾影处,黑得隐隐绰绰,几乎看不真切,他却好似不用眼睛,只凭感觉,在一片空墙上挥洒自如。
血色玫瑰的海洋,纠缠的枝干上荆棘丛生,玫瑰花刺穿破人的肌肤,喷涌而出的血,与玫瑰的枝干结为一体,向天空延伸而去。
他画的十分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近到咫尺。
“咳,咳。”我很不合时宜地咳了两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刺耳。
画手顿时惊醒,来不及察看,抓起喷漆包,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