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内不要去城里了,等迎风放假陪着你一起去。”
张兰花始终不能放心闺女一个人去城里卖东西,她在供销社上班走不开,沈建国刚上任要忙着为公社的公事奔波,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不去。
可沈迎舟不愿意,算算时间就快回复高考了,她这段时间已经将书看的差不多了,但是仍旧要留出考前两个月时间集中复习。
这是她为下一个生意攒够本金的黄金时间,待经济彻底复苏,光靠背篓里这点东西发不了财。
她主意正,任凭一家人唾沫说干都不肯放弃,
“我走的时候自己带水和干粮,不喝陌生人递来的水,走大路不走小路,一定没问题的。”
张兰花无法,用干净的布巾包了3个蓬松香甜的大馒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在山间,空气中带着春季清晨的芬芳,
沈迎舟背着兔肉赶上最早的班车,
县城大路上有来来往往锻炼身体的老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工人家属或者干部家属,无需像农村老人一样侍弄庄稼,在大土路上溜达放风,
他们通常格外留神一些地方,比如墙根下,水渠里,桥洞底下的草丛,
寻找些新鲜的吃食打打牙祭,
沈迎舟带着背篓过来时,瞬间成为大爷大娘的目标,
起先她有些不放心,有人过来问时只说走亲戚,看到周围有人在角落里交易时,这才放开手脚。
“兔肉?这倒是新鲜东西,怎么卖,要不要票?”
“不要票,不光是兔肉,我这一份里头带着要配套的调料,麻辣卤兔头,干煸兔肉,尖椒兔肉,都不用额外买配菜,我这都包圆了。”
新鲜独特的营销方式瞬间俘获了好几个大娘,挣着挤着问价,
“每份5元钱,”
“兔头连三斤都不到吧?加上几个不值钱的配料就五块钱了?”
“处理好的兔肉就卖这个价,我不要票算给您便宜卖了,配料不算贵东西,在供销社要集齐花不少时间呢,一共没多少,卖完可就没了。”
后面的人听说没多少货挣着过来付钱,那个讲价的大娘见状急忙掏钱选了个麻辣卤兔肉的套餐。
一共十个套餐,一会的功夫就卖了一半,
沈迎舟背着轻了一半的背篓从红转厂宿舍楼离开,
迎面遇上带袖章的民兵,“站住!来县城干什么的?”
“来县城走亲戚,给我嫂子送点吃喝的东西。”沈迎舟挺直腰板,主动从兜里拿出介绍信。
领头的人看了一眼,将介绍信还给她,“看完就赶快回去,城里最近严抓流民。”
沈迎舟连忙点头称是,红砖厂周围是不敢转悠了,只能背着兔肉去造纸厂附近,
两个场子一个在县城西一个在县城东,单靠脚力走了将近一小时,
沈迎舟越发坚定要尽早买辆自行车,这样每回带的东西多每回至少能拉四五十斤肉,还不用花钱坐公共汽车。
频繁坐公共汽车来城里,难免会遇见同村的人,
骑车就自由多了,早晨天不亮出发,下午回来早一点,村里大部分人都在地头忙活,
造纸厂宿舍楼的格局比红砖厂气派些,四层高的小楼,挤挤挨挨堆放着冬日没用完的煤炭堆,
“我孙子最爱兔头,下回还有这东西,麻烦你送到三楼左手第四个房间,我姓孙,你来了直接说是我家亲戚。”
沈迎舟背着空背篓,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户人家,下回来的时候先给这家人送货。
要是人靠的住给她打折卖,有这层关系,在造纸厂卖货比以前有效率,还能安全些,要是有人查就说是孙家的亲戚。
这边的人工资大约比红砖厂高一些,沈迎舟很顺利的卖完剩下的四个兔肉套餐,
手上又多了五十块钱,
家里的兔子和小鸡越喂越多,用不了多久就能买起一辆自行车了,
在城里混熟了再买张工业票,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家,有了工业票没钱的人比比皆是,有钱了总会有办法搞到票。
沈迎舟现在手上有75块钱,再加上她原来攒下的钱,刚刚够100元,
她回到大河公社时,立即察觉到村里与众不同的气氛。
大磨盘周围的人比平时还多几倍,满满当当围在一起,刘婶子叉腰站在磨盘上唾沫横飞。
“西山住的白老头被开小汽车的人接走了,这叫什么新鲜事,谁能知道地头晒死的庄稼还能有活过来的一天?这可真是世事变了,”
白荣枫从72年被流放在大河公社到现在都5年了,跟他一起来的人走的走死的死,现在西山就剩他一个人了,村民们几乎忘了这个弯腰挑大粪的瘦老头,
就在今天中午,一辆吉普小轿车堂堂正正开进西山,来的人夹着黑色公文包,恭恭敬敬请白老头上车,嘴里称呼白老头为白教授。
庄稼人不知道啥是叫兽,但是她们可认识黑皮包,在这个时候的农村,能背的起黑皮包的都是当官的。
他们大河公社的书记刘爱党够厉害吧,副书记沈建国也厉害吧,都没背过黑皮包,
好些人穷得衣服都补了三五层补丁,哪见过这种派头的人。
大伙下了工顾不得回家烧火做饭,都在磨盘前等着小轿车从副书记沈建国家里出来。
听刘婶子讲完,沈迎舟眨了眨眼睛,自从上回替白老送过信,再没传来其他消息,她照常偷着去给白老送些吃的喝的,
白老住的房子也被沈建国借着下大雨房子塌了会压死人的由头重新修了一遍。
看样子是平fan了,她脚步匆匆回到家里,院子里果真停着一辆吉普车,
她家堂屋挤满人,有公社领导,县上领导,
她庆幸好在最近杀了不少鸡兔,她和沈迎风做事知道善后,院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迹象。
张兰花被人从供销社叫回来做饭,背对着人跟闺女眨眼,白老来之前就叫人送过信了,
家里养的动物都藏在后山的地洞了,
沈迎舟这才彻底放下心,进屋跟大人们问好,
白老腰背依旧弯的像一把弓,这些年受苦太多,这腰算是彻底直不起来了,
在沈家一家人的帮助下,面色倒也算红润,不过精气神跟从前完全不同。
看人时眼底流动着睿智的光芒,嘴角无意识上扬,他的一生经历了很多波折,精神世界从原来的生动充沛变得渐渐失去水分,
像一张薄薄脆脆的纸,一戳就是一个窟窿眼,
如今才又一次变得充盈有弹性,说沈家人和叶家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