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应该是在她八岁那年,她的头磕到了尖利的石头,却没有流血,甚至没有一个肿包。
陈国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发现,是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她从马上摔下去后脑勺碰到了地上,流了很多很多血。
连泥土地都被染红了。
然后这个时候,陈国才突然想起来,她八岁摔倒的时候,没有流血,甚至连受伤都算不上。
有人在帮她。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陈国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谁会帮她呢?
陈灵婴屏住呼吸,即便知道陈国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陈国坐在椅子上,她垂着眼看着桌上的地图,过了很久也没有得到回答,屋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她没有别人。
她就知道,怎么会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帮她......
陈灵婴看着陈国,她的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又是一阵白光闪过,然后——
“杀——”
刀枪相接碰撞产生的刺耳的声音,肉身被破开血喷射出来的声音,重物落在地上溅起落叶的声音.......
陈灵婴睁开眼睛,而后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面前是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漫天的鲜血。
天和地一同被染红。
陈灵婴的眼睛似乎也红了。
二十一世纪长在温室中的孩子不会有亲眼目睹战争的机会。
即便陈灵婴曾经拥有过战争的记忆。
但是那也仅仅只是记忆。
在战争过后,极度的痛苦之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慢慢将这些痛苦遗忘。
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张张不连续的图片。
可是即便如此,也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何况是站在战场之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又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鲜血溅到了眼里,全世界都是红的。
找不出一点别的颜色。
陈灵婴站着,从天亮站到了天黑。
然后她的脚步动了下,往前走了几步。
现在已经是秋末了,夜晚的天很冷很冷,大周本就属于小冰河时期,秋末的季节温度就已经达到了零下5c。
天气干燥,没有下雪。
陈灵婴继续往前走,眼前是一片漆黑,地上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的人。
大周的军队不敢点燃篝火怕被燕军发现踪迹,于是在夜晚就只能忍受寒冷,忍受冰凉的食物,忍受黑暗。
陈灵婴继续往前走,然后在一棵大树下面看见了陈国。
她瘦了很多,脸上粘着泥和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往嘴里塞。
陈灵婴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看清了陈国手里的东西。
是树皮。
是树皮......
旁边有人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殿下,您吃点东西吧?”
“我这不是正在吃吗?”陈国举起手,咧开嘴笑了一声,嘴唇干裂流了血,嘴里还叼着一小块树皮,
“粮食不多,军中还有些正在长身体的小兵,我少吃一口又饿不死。”
那人愣了下,却还是直直将手伸着,“殿下,您吃一点吧?”
陈灵婴的视线落在那人的手上,然后她才发现,所谓的那人手里的粮食,黑乎乎的一团,没有形状也看不出是什么原料。
“留着吧。”陈国又啃了一口树皮,“留点念想。”
那人愣了下。
陈国笑得开心,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等咱们这一仗打赢了,想吃什么没有?至于吃这个用豆子皮和观音土做的黑疙瘩?”
豆子皮和观音土做的黑疙瘩。
陈灵婴在心里重复了一边陈国的话,看着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陈国靠着树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树皮。
陈灵婴下意识走了陈国身前,蹲下身,伸出手,手还没碰到陈国的脸,
那双堪比天上日月的双眼就睁开了。
“起风了?”
陈灵婴的手顿住,才刚刚收回手就看见陈国站起身,
“戒备!”
陈灵婴仰起脸,从自己的脑海中中搜寻出一段记忆来,
抚都之战,燕军三进抚都,陈国被迫做下了最冒险的决定,放火烧林用大火来阻挡燕军。
风本来是西北风,大火吹向燕军......
陈灵婴听到远处的声音一下变大,而后陈国抓住旁边缰绳翻身上马。
战争再一次爆发。
陈灵婴看着史书上的描述在她眼前展开:
燕军英勇,大周已是强弩之末......
“放火——”
火光冲天,天和地在这一刻都被照亮,陈灵婴也看见了陈国的脸。
她的眼睛很亮,乍一看过去像是看见了太阳,灼得人眼睛疼。
燕军不惧烈火,三进抚都......
史书上的文字变成了现实,陈灵婴马上就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然后,风向变了......
燕史上将这股风称作东风,也确确实实是东风。
燕军借着这一股东风大破周军,攻下了大周的最后一个防御关口。
大周彻底灭亡。
“殿下,您是大周最后的希望,属下求您!求您离开这里!”
陈灵婴看到有人跪在了陈国面前。
“抚都失守,殿下,我们愿意为您殿后!臣命不值一提,但是殿下,您是大周最后的希望了!”
陈灵婴呼吸一滞,她看着陈国,她的眼眶有些红,脊背很直,似乎没有什么能讲它弯折。
“殿下,求您离开——”
“长公主,子由愿换上您的盔甲。”
“殿下,求您了,您是大周最后的希望啊——”
无数的人跪在陈国面前,他们红着眼流着泪,恳求自己的主帅抛弃自己离开。
在一众人的眼神里,陈国手一抬,长枪飞出去直直扎在地上。
“殿下!”
他们都明白了陈国想要做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底下的士兵和将领?保住身后几百万上千万的百姓?
答案就是献上主帅的头颅,跪地投降。
“殿下,不要,求您不要......”
陈国解开系带取下头上的首铠,然后递给了跪在最前面的副帅。
不惑之年的人了,哭的跟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