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将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许多或善良或遗憾的事情,越明帝也不例外。
很难得的是他没有想到女人,也没有想到酒肉。而是想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一个他还是皇子的年代。
北境之狼,越。
即使现在的人们习惯把它叫做北地之犬,也不能否定二十年前越国的伟大。
就越国而言,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也是一个最差的年代。
二十五年前,大周十五万精兵北伐于越。
越国先皇“越灵帝”举国反周,亲自率领五万将士,就将大周十五万精兵挡与天堑延陵山外,双方在延陵山僵持了三年之久,最后以大周惨败而归收场。
至此一役,越灵帝被越国百姓尊称为“军神”。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一场规模更小,却更惊心动魄的战争已经悄然开打。
凯旋之日,越灵帝于正午门前突然暴毙,就死在越国无数百姓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周干的。但那又如何,就算大周承认了又能如何,更何况大周还死活不肯承认。
越灵帝死后,还没等大周打过来,皇室内部自己就先乱了。先是各大皇子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又有大周细作推波助澜。仅仅两年,皇室内部就只剩下当时还是皇子的越明帝一名男丁。
就算是个只会玩女人的废物又如何,哪怕是个婴儿也得让他登基。
更何况,当时的越明帝没有暴露本性,登基一年便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与大周谈判并争取到了大周边境的七座城池。在大臣们眼里,他甚至还是一位明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他们所尊敬的明君在几之年后就会把他们满门抄斩。
只有越明帝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大周的一名棋子,他所有的决策都是由大周决定的。
他也曾想过反抗,可大周早早的就给他种下奇毒,每月初一都会作,作时全身奇痒难耐,只有大周的解药才能救他。
越明帝还不想死,至少在玩够之前还不想死。
他很清楚,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顺从大周,还能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没有皇帝会将自己的国家拱手送人,但是他做到了,这也不得不佩服大周挑选棋子的眼光。
这些年来,越人早已将仇恨忘记,并且现在的越国也不值得越让越人记住仇恨。
从谈判中获得的七座大周边境城池,将大周的文化,礼仪,服饰,戏剧,甚至道德观念,渗透进越国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的越人,以行周礼为荣,着周服为美。
特别是今年,甚至连皇宫的守卫都被统统遣散,零散的换成了一些大周的卫士。
而越明帝,也在想着收完最后一批妃子再挑一批自己喜欢的妃子,就可以心满意足的跟着宇文夏一起前往北都。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能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
甬道的风很急,也很冷。
第五小楼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纱罗衣站在甬道口,眼睛盯着着甬道另一端出口的人影。
她忽然笑了,又兴奋的举起短剑朝着对面挥手,是因为看见了一个熟人。
甬道里的新雪还没有被人踩过,松软无比,阿吉就站在新雪的表面,丝毫看不到下陷的痕迹。他抱着两壶烈酒,朝第五小楼走来,走的很快也很急,转眼间就已经走到第五小楼面前不远处,身后的雪地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阿吉走到第五小楼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一壶烈酒扔到第五小楼怀里。
他举着酒壶笑了笑,道:“喝酒?”
第五小楼也笑了,点头没有答话,随手将阿吉剑扔在雪地,又一手将壶盖掀开,对着嘴就往里灌酒。
没有丝毫矫情和做作,虽然只见过阿吉一面,但她非常信任阿吉,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酒量不差,反而很好,若是酒量不好,在烟雨楼早就被如狼似虎的客人睡了,就算不卖身也变成卖身了。
阿吉继续笑着,也将手里的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一壶烈酒下肚,第五小楼几乎有些醉了。
她两颊通红,双眼带着迷离,忽又伸出大拇指认真的点点头,道:“这......好酒!”
阿吉这时候已经把地上的短剑捡起,又擦干剑鞘的雪迹递给第五小楼,道:“这把剑我铸了好几年,你可不要弄丢了。”
第五小楼却一点都不在乎,摆摆手道:“你......你怎么在这?”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第五小楼似乎是真的醉了。她只觉得头晕,腿有点软,连话都说不太清楚。
阿吉将短剑塞回她手里,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是啊,人家凭什么不能在这。
第五小楼一时有些语塞,想了想,道:“越王已经被我杀了,你是来看他的尸体的吗?”
阿吉摇摇头。
风更冷了,第五小楼的酒意就已经醒了一半。
第五小楼继续问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能杀了越王?”
阿吉道:“杀他很简单,是你想的太多了。”
的确,她幻想过很多的场景。有万箭齐的箭雨,也有数千人的卫士,可唯独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么简单。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这么简单为什么你自己不来?不要说什么怕麻烦,我可不信。”
阿吉无奈的摊开手,道:“我懒。”
正是个万能好理由,也还真是个没法反驳的好理由。
强忍着“呸”他一脸的冲动,第五小楼深深吐了口气,道:“那你现在来干嘛?”
阿吉指了指第五小楼,道:“来见你的。”
第五小楼也指着自己,道:“见我?”
阿吉道:“跟你道别。”
第五小楼道:“道别?你是要去哪吗?”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虽然不清楚阿吉会如何认为,但第五小楼已经把他当做了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阿吉忽然回身看向了远方,背对着第五小楼,道:“回家。”
“家?”
这是一个很陌生也很奢侈的词,她轻声说着,又沉思了良久,道:“你家在哪?”
阿吉道出了两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地名。
“翠云峰,绿水湖。”
第五小楼轻声咀嚼着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地名,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阿吉回过头来瞧着第五小楼轻轻点头。
第五小楼讪讪地笑着:“那,我可以来你家找你吗。”
阿吉也笑了,道:“但愿吧。”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目光又投射到了远方,是一种只有浪子归家时才会有的目光。
“那这把剑?”
“这把剑本就是为你而铸。”
“为我?”
阿吉没了回答,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有点滑稽的抱着两个酒壶,两个已经空掉的酒壶。
第五小楼有一种感觉,这次告别将会成为永别,她张了张嘴,又低语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