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怔怔的抬眸。
黑暗中谢怀的双眼幽沉泛红,似要啖骨食肉般的盯着他,炙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腕,指骨凶狠用力到咯咯作响。
往日总是一副清冷淡然模样,即便面对万千魔修也波澜不惊的男人,此刻如同一只残忍的野兽,刺骨寒意弥漫而来,令方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又极近的,感受到谢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方黎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面对一个处在失控边缘,随时打算撕碎你的野兽,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进一步激怒他。
若他现在和谢怀动手,不管是他死还是谢怀死,或者同归于尽一起死……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就是知道发作时见谢怀太危险,所以之前才一直避而不见,但都已经过了七天七夜了,为何谢怀还是这种状态?方黎脑中不住的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的表情微微一僵,他好像发现自己失误在哪了,他遗漏了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细节。
原书中谢怀虽看起来控制住了发作带来的影响,面对厌睢没有丝毫动摇,但是厌睢生气愤怒之后,还是每次都和谢怀发生了关系,毕竟原书从头到尾都在强-制爱……也就是说,虽然谢怀看起来并不需要,厌睢实际上还是帮谢怀渡过了发作期,并未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
自己受原书影响太深,书中又着重描写谢怀意志力如何强大,仿佛克制情-蛊发作很‘轻易’似得,因为对谢怀的信任,导致方黎下意识产生一种错觉,发作期对谢怀来说根本不是事,是没用的,忍忍就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只因为谢怀这个人,素来都是不形于色,从不在人面前展露他的脆弱痛苦,譬如厌睢打断他每一根骨头,废了他的修为,他也没有变过脸色一样,难道那就不痛了吗?
方黎忽然十分愧疚,因为他的一时失误,让谢怀生生多忍了七天……
合欢宗宗主说过,情-蛊一旦发作起来,若没有主人帮忙缓解,可是生不如死的。
缓解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厌睢对谢怀做的那种事,另一种就是主人用自己的血。
方黎毫不犹豫准备选择第二种。
但现在的问题是……方黎怕自己一动,谢怀就会出杀手……
而且,怎么才能说服谢怀,让谢怀相信一个强-迫他囚-禁他喂他情-蛊的魔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他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非常单纯的想要帮他渡过发作期呢……
唔,还是干脆杀了他吧。
系统先是焦急,后是意外,再是佛系,开始劝方黎。
【系统:事到如今,不如干脆走剧情算了?你看他也挺难的,现在来一fa水到渠成……乌漆嘛黑眼一闭,当他是女人就行了。】
【方黎:这么简单,我把身体给你,你来走?】
【系统讪讪:我不具备操纵宿主身体的功能,出厂设置的时候就没有这一项。】
【方黎: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有这个功能,你就打算你来上了?】
【系统连忙表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方黎凉凉道:你都不愿意上,还要我上?难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系统:……】谢怀不是人人都爱的万人迷吗?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吃大亏一样……
系统不由又陷入了迷茫,其实它以前打过小心思,希望宿主见-色-起意,处着处着就看上了谢怀,然后不用自己催促,也会乖乖走后面剧情,可是它发现它错了,希望宿主见-色-起意,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了,宿主忧伤的叹了口气。
方黎和系统打了两句嘴炮,也淡定了下来,事到如今焦急也没用,况且就算他事先知道这点,该来的还是要来。
躲不过去的。
谢怀生生被折磨了七天,自己刚才突然进来,还不和火星子落汽油上?肯定刺-激到他了,但相信以谢怀的意志力,和他捂不热的铁石心肠,很快就能恢复理智,到时候就能‘友好’交流了。
方黎索性以一个放松自然的姿势往后一躺,试图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让他慢慢放下戒心。
谢怀紧紧抓着方黎的手腕,微微低头,用泛红的双眼死死看着,眼前苍白的男子。
他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一开始隐约知道时间流逝,后来便不分白天黑夜,他没有精力去分辨身边一切,他用尽一切去克制那仿佛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弥漫而来的异样,似要将他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陌生而又邪恶的自己……
无尽的深海将他一点点淹没,夜深冷寂,每一丝变化都如此清晰刻骨,即便将他从神魂到骨头,都一遍遍碾的粉碎,那一切也不曾消退丝毫。
无穷无尽,不得解脱。
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让自己改变表情,不让自己移动身躯,他像个无生机的石像,静静在地狱中沉沦……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他在等待着……始作俑者的到来。
他想,应该快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是你想要看到的,那么你会出现的。
每分每秒都似无尽的长,谢怀一次次告诉自己,快了,快了……可是直到他已记不清时间,分不清一切,意识逐渐变的混乱,理智几乎要崩断,那个人也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
当谢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无比的荒谬。
那个人不惜放低身段讨好他,伪装深情麻痹他,他用尽了一切手段……终于喂自己服下这个所谓能‘让自己喜欢他’的东西。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却不出现了。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还是说,那个恶魔,只是喜欢玩弄人心的过程,想看自己为他所迷惑,为他痛不欲生的样子?
仿佛除了这一点,就再无其他的理由了。
可是自己,竟真的相信了他,以为他喜欢自己。
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这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一次又一次,欺骗他的人。
谢怀的双眸布满血色,冰冷杀意犹如实质,似要用眼神,将这个该死的骗子,千刀万剐……
即便这个人的出现,对他有着前所未有的吸引,在引-诱着他的靠近……
像是春风吹皱了大海,柔光驱散了黑暗,暖意融化了冰川,只要往前一步,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摆脱这无尽炼狱,获得极-乐重生。
谢怀极为缓慢的低下头,眼神越发幽暗。
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对吗?
谢怀的手慢慢的收紧,看着眼前人露出一丝痛楚之色,可是他并不打算松手,也没有丝毫怜惜不忍,痛苦吗……可是才这么一点点痛苦,和我经历的一切不值一提。
这个人素来过的骄矜奢侈,总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有时让人忘了他是个冷血残忍的魔头,只当他是个纨绔矜贵的风流公子。
他便是用这样的伪装,藏起了他最残忍的内心,天真残忍如一个孩童……
谢怀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弧度,想看他会忍耐到何时。
该生气了吧?
只要你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我都会先一步下手,杀死你。
寂静暗沉的黑暗中,只有极轻的呼吸,在昭示着时间流逝。
一下,一下,一下……
苍白男子痛苦的蹙着眉,眼神意外而迷茫,片刻后回过了神,强忍着痛楚,用一双无辜又纯澈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躺在那。
谢怀能感到手心的消瘦腕骨,轻-颤着慢慢的放松,小心翼翼的,仿佛唯恐激怒了他。
这个人不但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呈现在他的面前。
像是猎物放弃了抵抗,坐等命运的降临,将自己当做祭品奉上。
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那双眼干净到了极致,无欲无求……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在用眼睛告诉自己,他没有恶意。
可是,我有恶意。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谢怀眼底的黑更深了些,冰冷嗜血杀意中,似杂糅进了些其他的,更可怕危险的东西……
你到底知不知道,用这样一种姿态,面对现在的我……意味着什么?
还是说你已经喜欢我到了,不择手段操纵这一切,却只是为了献上你自己?
谢怀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念头,是不是比之前的更荒谬、更可笑。
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方黎将呼吸放的很慢很慢,很轻很轻。
面对一个要杀你的野兽时,逃避,躲闪,反抗……都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所以他只是努力的,直视谢怀,拼命的用眼神暗示,这只是个误会!我们有话好好说!
可谢怀显然不是个好忽悠的,而且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火,自己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因为睁眼时间过长,眼眶酸涩的都要流泪了,谢怀还是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方黎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失策了。
都怪他对谢怀过于信任,才没有在第二天就来查看,导致事情到了这个境地。
换做自己是谢怀,也一样会生气的。
方黎输的心服口服。
补全后的现实世界危机重重,到处都是坑,而自己有的,仅仅只是一本无脑小黄蚊,确实难度不小。只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系统能不能顺利找到第二个宿主,希望系统能继续保持乐观……
方黎想的越来越远,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忽然,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了唇上。
方黎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这是个什么发展情况?
谢怀竟然愿意碰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不嫌恶心吗?!
因为过于震惊,刚才在眼眶转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虽然只是睁眼太久导致的,无奈下的生理反应,但流泪这件事有点丢人,且不符合人设,方黎尴尬的闭上了眼睛。
可那个钳制住他的男人,却并不想让他回避,唇齿间血-腥味弥漫,方黎痛的颤-抖了一下,落在他脖颈处的手指,缓缓收紧,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
难道谢怀不是在吻自己,而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杀了自己?
字面意义的食其血肉?
等等,有了自己的血谢怀应该就没事了吧?方黎瞬间冷静下来,看来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无需自己开口,谢怀也饮了自己的血,阴差阳错度过了发作期。
自己只需要再忍耐片刻,就好了……
谢怀通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人,苍白男子没有往日的慵懒肆意,委委屈屈,可怜巴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滑过脆弱又精致的面容,沿着鬓角隐去了踪迹……他似乎因为羞恼,不肯再睁开眼睛,只微微颤-抖着……
仿佛在引-诱着他,予取予夺。
谢怀喉结滚动了下。
从未有过的念想,不受控制的浮现。
方黎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心中十分冷静,在耐心的等待时机。
静静任时间流逝……
终于,谢怀似乎有些松动了,像是野兽认定猎物不再反抗,慢慢的,敛去了些杀意,放松了些戒备,多了丝餍-足享受……
没错,就是这个时候——
方黎的手悄悄挪到了身侧,猛地一掌将谢怀打开!
只要出去了,不怕谢怀追出来,这里都是他的人!
谢怀被蓦地推开,眼神一暗,但是他没有追,身躯微微一晃就没再动,唯独衣袖半掩下,青筋暴起的手背,昭示着他的克制。
方黎早已没了踪影。
寒意从敞开的房门涌进来,吹散了屋中的浓郁气息,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不该有的一切正如潮水般退去,那个陌生又可怕的自己也渐渐消失,他终于从那个噩梦中醒来了,一切都在慢慢的回归正常……却唯独刚才那个吻的香甜,似依然残留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比起那无尽地狱般的七天七夜,此刻更让他感到挣扎的是——
他并不后悔,甚至……
有些留恋。
谢怀抬手掩住双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诡异的低笑。
走得好。
如果你不走,你可能不会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那是他心中第一次,对一个人浮现这般肮脏不堪的念头……
只是因为被外物影响了吗?
恐怕不见得……
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冷血无情的魔头,他们势不两立;但他的情感却告诉他,这个人并不是表面那样,他们不必如此。
那一刻情感胜过了理智。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操纵人心,而躯壳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载体,无论有再多的借口和理由……当一切外在影响不在,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并不厌恶那个人……
谢怀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但事实便是,他对这个魔头动了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