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筝端着粥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房门外,轻敲了几下门。
里面的人应声问道:“谁啊?”
“玉姨娘,是我。”绮筝答道。
门开了,李氏看着绮筝笑道:“是筝儿啊,快进来吧。”
绮筝将粥盏放在桌上,看着李氏眼角残留的泪痕,启唇道:“玉姨娘,今日是琰哥哥的忌日,姨娘别太伤心,身子为重,这是燕窝粥,姨娘刚才一定吃得甚少,绮筝特地给姨娘端来。”
“难道你还记得,你乖巧听话又知书达礼,老爷夫人那么疼你,要是我也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有多好,偏偏你琴姐姐她……。”李氏伤心之意又起。
绮筝叹道:“姨娘,琴姐姐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姨娘往好处想想便是。”
“哎,筝儿你明日要入宫了吧。”李氏道
绮筝点头应了。
茗玉拉起绮筝的手,拍了拍:“你自己要保重,老爷夫人视你为掌上明珠,从小这么宠着,到宫里得学会照顾自己,招不起的人别招,明哲保身。”言罢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拉出一个小盒子,掀开盖子,拿出些什么走到桌前,坐下,摊开手:“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嫁妆,虽然这对玉镯值不了多少钱,在傅家更是谈不上名贵,你将且收下吧,这么多年姨娘甚少送你东西,如今你要入宫了,就把这拿去吧,也算是姨娘的一番心意,望你在宫里能够平安。”
绮筝料想也推辞不掉,就接过谢道:“姨娘日后要多保重,如果琴姐姐肯向爹认错就说服爹让姐姐回来吧。”
李氏摇摇头,无奈道“琴儿脾气倔,非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怕是老爷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或许琴姐姐并不想回家,既然当初她铁了心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虽然是个平民,姐姐也毫不犹豫地与傅家断绝关系嫁给她,可见姐姐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至少,比明天之后的我要开心得多。”
“天色不早了,你快离家了,早些休息。”李氏道。
绮筝福了福,走出房门。
走在回廊上,绮筝拿出那对玉镯托在手里边走边看着:‘这本应是送给姐姐的吧,三年前姐姐私自出府,和平民相互倾心,整日溜出府与他相会,终被爹现了,琴姐姐不肯认错,亦不肯斩断情丝,毅然决然离府不返,后来才得知,她与那人已经成婚,爹大雷霆,将琴姐姐从家谱里抹去,那场风波,久未平息,直至今日,姐姐才第一次踏进傅府,又匆匆离去。若当日姐姐并未私嫁平民,今日这对玉镯就该是玉姨娘在姐姐成亲当日亲自给姐姐带上。人生在世,太多的不由己,若抗争,自己或许赢了,但伤心的便是最亲的人,若听天由命,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次日,午。。
“小姐,你还要带什么东西进宫吗,奴婢立马准备。”云儿收拾着绮筝入宫的行头,扭头问道。
绮筝梳妆罢,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听到云儿的话,淡淡开口:“不必了,宫里应该什么都不缺吧。”绮筝回过身来,看着屋正中的桌子,桌面已被收拾干净,复问道:“云儿,昨晚我置在桌上的那对玉镯呢?”
云儿收拾罢,站起身来答道:“奴婢放在小姐的饰盒子里了。”
绮筝回过身去,打开台上的一个象牙雕饰盒,拿出面上的那对玉镯,手指穿托着,拇指轻抚着玉面:“云儿,你去找个盒子把这个装起来罢。”
“是。”云儿应道,复转身出去了。
绮筝将一个镯子放在台上,拿着另一个穿过手掌戴在腕上,淡淡一笑。
“小姐,用午膳了。”云儿领着几个端膳食的婢女进了屋,云儿手上拿着找来的锦盒,吩咐婢女把饭菜摆在圆桌上,走到绮筝身边:“小姐,你看这个盒子行吗。”
绮筝点了点头:“把这个装上吧。”顺手指了指放在台上的玉镯,起身走到圆桌前坐下,正欲拿起筷子,忽侧过身:“云儿,书桌上的那张琴谱,你且折好,一并放在盒里吧。”
看着云儿把一切弄妥当了,绮筝才安心地吃着午膳。
膳罢,绮筝更一件紫色罗裙,将锦盒收好,在丫环的簇拥下出了房门,站在门前回头像屋里望去,迟迟不肯前行。
“小姐,内务府派的马车已经到了,别误了时辰。”
绮筝沉下头,缓缓转过身来,挪着步子往前堂走去。
步入堂内,傅任贤和秦氏坐在堂前的正位上,前边地上放着一个垫子。
绮筝走到垫子后面,盈盈下跪,磕头:“傅家承蒙皇恩得今日之容华,今日傅家五女傅绮筝奉旨入宫,特来拜别双亲,女儿不能在膝前尽孝,望双亲保重,若得幸入选,女儿定将好好伴君左右,不会做出有违傅家颜面之事。”
秦氏起身上前扶起绮筝,眼里盈着泪,言:“筝儿,进了宫要处处留心,权力地位荣宠尚在其次,娘只求你平安。”
站在一旁的李氏走到秦氏身旁,劝道:“夫人勿伤心,让筝儿走吧,宫里规矩多,勿了时辰大概也会出乱子的。”
秦氏慢慢松了手,回到堂上坐下,绮筝福了福身,泪渐蒙双眼,绮筝不再看爹娘,转过身前行,微微抬眼望天,却仍未止住泪划过脸颊。
出了府门,绮筝站在门前抬头看去,一辆马车停在台阶下,车顶檐两端挂着红灯笼,上面写着“傅府”二字,绮筝慢慢走下台阶。
驾车的小太监迎了过来,恭敬道:“小主请上车吧。”绮筝微微点头,云儿扶着绮筝登上马车,绮筝未曾回头再看一眼,坐在马车里,待小太监放下车帘,泪止便不住涌出,绮筝抹去眼角的泪,抬手看着腕上的镯子,静了静心情‘等下就会见到文月和云清,她们要是见我这般怕也会难受吧,入宫的秀女都同我一样别了双亲,若皆如我这般泣涕涟涟……。’又抽出丝巾拭去双靥上的残泪,复坐在车里,不再想今天以前的事情。
车缓缓前行,傅任贤和秦氏站在门前看着马车渐行渐直到消失才转身回府。
马车向平京城东门大街驶去,所有内务府派来接秀女的马车都会先到东门大街汇合,然后绕城而行。
绮筝静静地坐在车上‘虽然离开了家,不过有文月和云清相伴,也不算孤独,只是不知,皇城之内,真的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吗?’心下想着。
马车进入前门大街,已有许多马车停候在此。
车停住,太监掀开车帘道:“小主下车歇歇吧,大概一个时辰以后才会上路。”
绮筝复走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四处看了看,马车排成一列长龙,绮筝是最后一辆,不过仍有后到的马车驶来。
有些秀女下车等候,有的在车上坐着。
“绮筝妹妹。”
一个声音传来,绮筝转过身去,竟是夏鸾惜。
夏鸾惜见绮筝有些诧异,忙笑道:“那日的事儿让妹妹见笑了,既然那位姑娘没事,我就心安了,也希望妹妹别放在心上,日后多多照应。”言罢微微一欠。
绮筝回了一笑,侧过脸看向一旁:“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早忘记了,不必提起,至于日后……。”
“姐姐。”雯月站在后面喊道,打断了绮筝的话。
绮筝看向文月,向夏鸾惜点了点头:“失陪了,此事你大可忘掉。”说完便向文月走去。
“这几日姐姐可好?姐姐怎么会跟她在一块说话呢?”文月拉着绮筝的手,又用余光扫了扫夏鸾惜。
“她是叫我不要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是向我示好的意思。”绮筝道。
文月皱着眉头:“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若不是姐姐相救,我现在都不知是死是活,姐姐不会真原谅她了吧。”
绮筝轻摇摇头,无奈道:“不是不原谅,是不得不原谅,她叫夏鸾惜,兵部员外郎夏明旭的女儿,若是因为这个,我大可不畏,只是,我的哥哥前几日刚进兵部,正在夏明旭手下办事,如此一来,我就不得不有所顾虑,况且与其日后多个敌人,还不如多个不相干的人。”
文月笑了笑:“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懂得如何保全自己,姐姐,清儿来了,我还在忧心清儿有没有被选上呢,现在放心了。”说着只想前面。
绮筝回头看去,云清也瞧见了她们,挪着步子向这边走来,还未走近便笑说道:“两位姐姐来到真早,不像我磨蹭了半天,害得接我的公公好等。”
待走到绮筝身边,绮筝才转过身看着她:“怎么样,初选时一切顺畅吗,还有没有为难你?”
“是啊是啊,有没有?不过我看那几个大人倒是不像事权贵的样子。”文月忙道。
云清低头笑了笑,才道:“二位姐姐放心吧,一切挺顺畅的,那几位大人也没有为难我,不然,我还能站在这儿吗?”
“各位小主都请上车罢,咱们要启程了。”几个太监前后传着话。
“好了,咱们上马车吧,到了皇宫就天天在一起了,还怕没得聊吗。”绮筝道。
文月和云清点头应了,复登上马车。
三十两马车浩浩荡荡前行,行人见而退避,车前的灯笼,是家族荣耀的象征,而车里的她们,正是为这荣耀奋不顾身的人,有的喜,有的叹,有的怕,有的愁,无论怎样,黄昏下的宁宫皇朝,都将是她们最终的归处,哪怕落选,也会成为宫女,难有出宫的机会,若得幸入选,前方更是一片迷茫。
绕城一周,已然近夜,天色渐暗,偌大的宁朝皇朝出现在夕阳之下,火红的晚霞映在黄色的琉璃瓦上,是肃穆,是盛气凌人。
马车渐渐靠近皇宫,绮筝掀开车窗帘子向外探去,前方是气势恢宏的宫门,宫门上的字愈见显现。
“紫-华-门。”绮筝轻念着。
车驶入宫门,宫门处出了几个侍卫把守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盔甲的人,高挺的鼻梁,透着寒意的双眼,冷峻的面庞。一个太监走到他面前,说道:“将军辛苦了,这是这届入选的秀女,共三十人,将军数数罢。”
他随即看向前行的马车,当目光将扫视到绮筝的车窗时,绮筝立马放下帘子,轻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一会儿,车停住了。
“各位小主都请下车吧。”
绮筝复下了车,跟着其他人一道走到前面站好,这里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空地,后面是刚刚进来的宫门,前边不远处还有一道门,里面才是真正的皇宫。
绮筝,文月,云清三人站在一起。待所有人站好后,一个年龄稍长的公公站在前面道:“各位小主先去那边的房里换好衣服,然后回到这里站好,去罢。”说着指向右边的一处宫殿。
众秀女纷纷移步殿中更衣。
……一样的罗裳,一样的式,秀女排成两行静静地走在长长的甬道了,左右皆是血和泪砌成的红色宫墙,绮筝抬头看了看前方,远远地,两盏宫灯出现在前方,引着一行人向这边走来。渐渐临近,绮筝忽觉不妙,却又不知起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