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所有蕴含生命的东西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安平村村口的俞秉贵家里却是人声鼎沸,一声盖过一声。
头发斑白,身着藏青色粗布长裙的俞老太,坐在院子里用来当作凳子的石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作孽哟!作孽哟!”
旁边和她年岁相仿,身着麻布衣裳的老太太秦氏一手抹着她的背,一手拍着她的胳膊,嘴里还连连劝慰道:“老三家的,你先别着急,当心身子。”
王氏一脸的生无可恋,“大嫂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说我哪来的脸去面对那娘俩。”话到激动处,右手还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唉!”秦氏只是重重叹息了声,说到底,她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罢了。
换做是她,她也觉得没脸呐。
旁边,几个年龄不一,但和她们同辈的妇人也纷纷出声议论着。
“唉,说起来秉贵这事儿也不算错,可就是对兰儿母女俩不公。”
“可不么?你说孝顺归孝顺,但也不能把媳妇儿和闺女逼上绝路啊。”
“他三叔这些年得亏了秉贵两口子,不然哪能拖到今年。”
“秉贵这孩子是真孝顺呐,当年去刘府做工也是为了给他三叔抓药呢。”
“可不嘛,要不是他三叔老两口以死相逼,他当初都能把自个儿给卖了。”
“这回倒好了,把媳妇儿和闺女给卖了。”
“也不知族里是怎么个说法?”
——
隔着门板,依旧能听到外面那些闹哄哄的声音,俞诗兰觉得烦躁无比,伸手随意拿起一件也不知道是谁的衣裳还是啥的,撕了一小块布,搁中间一撕,团成俩小团,分别塞进了耳朵里。
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个和她妈有几分相似的妇人,心不知觉间就软了几分。
她刚刚给诊过脉了,人只是昏睡了,倒不是没有办法给弄醒,只是她还有大事儿要干,人醒了,她就不不方便了。
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爬上椅子,捂着额头,再……直挺挺地向地面扑去。
连着五六次下来,俞诗兰眼前金星闪烁,大到床和柜子,小到屋顶的每一根茅草,无一不在兴奋地舞动着。
等等,屋顶的茅草?所以自己还是在那个破草屋子里,想到这儿,下意识地往床的方向瞟去,果然床上还躺着那个女人。
“……”俞诗兰捂着额头,要不是顾忌着外边人多,她肯定是要大吼大叫发泄一番才能作数的。
重重地喘了几口,胸口升起一股骂骂老天爷的冲动。
想她俞诗兰自小勤奋好学,工作后也是兢兢业业,从来都没做过啥亏心的事儿,碰到献血捐款之类的事儿也从不退后,偏偏一个跟头就让她栽到了遥远的古代。
与爸妈和那刚刚扯了结婚证的老公隔上了几千年的距离。
几千年啊!
比孙猴子那跟头都还厉害着。
可孙猴子好歹还能翻回去吧,她呢?
想到这里,俞诗兰胸口刚刚滋生起来的那股骂骂老天爷的冲动又旺盛了几分。
“破老……”话到嘴边,俞诗兰还是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无怪她怂,实在是——回程票还握在老天爷手里呢。
若是这会儿图嘴上快活,让老天爷将那已经掏出来个边边角角的回程票给塞了回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不能骂不能骂不能骂!
只能感动感动感动!
还必须虔诚虔诚虔诚!
俞诗兰两只紧握的拳头狠狠地碰了碰,在心底狠狠地告诫了自己一番,这才深吸一口气,爬起来,继续自己的大事儿……
——
吴芸缓缓睁开眼,看着全是茅草构成的屋顶,想着昏迷时脑子里接收的那段记忆,刚想狠狠地叹上一声,“噗通”声传来,似有重物落地般,惊得她硬是将刚到嘴边的叹息给咽了回去。
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那张脸长得和自家闺女初中时期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顶着一头枯草般的头发,揉着额头,爬到椅子上……
又是同样的“噗通”声传来,吴芸忍不住咧了咧嘴。
好端端的一姑娘,青天白日的居然搁这儿表演狗吃屎,她在旁边看着都疼好吗?
眼瞅着那姑娘又站上了凳子,一副又要往下跳的样子,吴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兰兰,别跳。”
站在凳子上,正轻揉着额头的人儿顿时一个激灵,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这次是连额头也没躲过地面那热烈的亲吻。
疼啊!真疼!比之前哪次都疼!
俞诗兰有些欲哭无泪,看着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小布团,发泄般地猛吹了口气,可那布团却是纹丝不动,气得她伸出手捡起布团就往门边扔了去。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脑子也有些不在线,回头冲床上的妇人,委屈地道:“妈,你没事儿出啥声儿嘛?”
话音刚落,心里便暗道,糟了!完了!
这女人可不是她妈!
正想说点什么补救一番,却见床上正要起身的妇人动作一顿,出口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兰兰,是你?”
俞诗兰顿时瞪大了眼睛,摇了摇有些犯晕的脑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妈?”
吴芸点点头,眼底噙满了泪水,出口的声音也是抑制不住地哽咽。
“闺女,是我啊,你亲妈,吴芸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