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管不住嘴巴耳朵的人,在这宫里都活不了多久。这个道理,莫离八岁那年便懂了。
以往总跟在顾总管身边的那个小安子,听说还是顾总管的干儿子呢,平日里就爱多嘴多舌,这不,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活着还是死了?谁知道呢。
总归不管是之前上京的王府,还是燕国的王宫,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是……
莫离写着写着,突然瞄了一眼身边的那人。
似乎燕王殿下如今并不这么想了。
申时一刻,莫离匆匆忙忙的赶到了王宫的偏门口,远远看着那里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她莲步轻移,终于把气喘匀了,挂着一脸薄汗,走到了对方跟前。
丝婳要出宫了。
“莫离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莫离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眶,双眸也忍不住朦胧起来,强笑道:“你要走,我怎么能不来送你?”
丝婳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哽咽道:“莫离姐姐,我舍不得你。”
莫离摸了摸对方的脸,柔声道:“你有家可回,那自然要回去。我若不是进宫太早,家太远,早就不知归路,说不定也会走。你呀,就别多想了。”
丝婳“嗯”了一声,道:“莫离姐姐,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莫离道:“在殿下身边,能有什么不好的。日后啊,这宫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小半,估计也没那么多事儿了,你就不用再操心我了。回去好好的相个人家,找个知书达理的公子,嫁了吧。在外边的话,你早就出笄,该嫁人了。”
丝婳红着脸道:“我……我还没想好。”
莫离笑道:“这还有什么没想好的,喏,拿着,这是姐姐给你随的礼。”说着,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塞到丝婳手里。
丝婳缩着手,连连摇头,推却道:“莫离姐姐,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听话,银子也不多,就二十两。到时候当做你的嫁妆。你进宫不久,可没攒下银子来,没点家底,会受人看不起。”
两人推让了良久,丝婳才终于收下,接着两个以往在宫里相依为命的女子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宫门处的内侍过来催促,方才依依不舍的挥泪而别。
莫离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回走。
别人都说,是殿下为了练兵,耗尽了钱资,养不起这么多宫女,才要放一些人出宫。但她却知道,那日殿下说的是真的,他只是要让她们都活得自在一些。
莫离擦干了泪,朝着晴朗的天空仰起了头。
漫天艳艳的阳光映在她的双眸中,给她黑黑的瞳边绘上一圈柔暖金黄的光环,看上去好似一轮璀璨的幻日。
或者,称作希望。
……
……
白厚栩心里一直装着事,故而今天一天的效率都很低,有时候莫离都写完了一段,正在停笔等他,他却一直没有出声,有时又相反。
停停写写,最多只有往日录书的一半。
到了晚间,白厚栩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莫离搁下笔,小心翼翼的整理起今天的成果,她早就发现殿下心情不好,但一直没敢问。
她低着头,手里慢慢的动作,熹微的烛光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微微的闪动着。
莫离偷偷的瞄了一眼对面,只见殿下独坐在椅上,微阖着眼,脸色如乌云盖顶,她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究竟有什么事,会令殿下如此动容?难不成……北面还是东面又有胡虏的消息?
莫离,你别问,问了你估计就是个死。莫离在心里告诫自己。
“殿下,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能跟奴婢说说么?”
完了。
莫离说出口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一口黑漆漆的井,像一张大口,要把自己吞进肚子里。
白厚栩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婢女一眼。
他本曾想着晚点再找人商量,现在想来,这丫鬟也是练过舞的,或许还真能出出主意。
“确实有事。”白厚栩微叹道,“我有一难题,且问问你。你若是能出个好主意,明天我赏你一块肉吃。如果不能,明天你就饿一顿肚子,罚你多嘴。如何?”
莫离骤然松弛下来,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儿顿时落进了肚子里,生起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且殿下都这样说了,那顾总管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她低着头,吃吃的笑道:“殿下,我一天不吃饭也不觉着饿。这可称不上罚。”
白厚栩笑骂道:“但第二天总会饿,总归就这样罚你,不许再多嘴。”
“是,殿下。”莫离微笑着道。
白厚栩沉吟了一会儿,道:“我爱做梦,你应是知道的。”
莫离没有作声,但她的确知道。
前些日子,宫里大张旗鼓的请了些方士进来,不就是燕王殿下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么。什么跑得飞快的铁盒子,里面可以显现人影的镜子,还有在天上飞的铁鸟,地下钻的铁虫……
这回又是什么?
“这回梦里,我须得带着一帮人,去跟人比歌舞。”
莫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厚栩不悦道:“你笑什么?”
莫离道:“这天下谁不知道殿下乃是琴棋书画,歌舞诗文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奴婢是笑,殿下的对手着实可怜。”
白厚栩摇头道:“非也。这梦中之人,所爱的歌舞,与我等平日大相径庭,我不知美在何处,妙在哪里,故而我将此事托付于一人,本来给予厚望,可她偏偏技不如人。”
莫离恨声道:“这人有负殿下厚望,实在罪该万死。”
白厚栩叹了口气,道:“且不说她。只说我该如何赢了那方,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莫离想了一下,问道:“殿下可计较手段?”
白厚栩道:“不计较又如何?”
莫离道:“若是不计较,可在比试之前做些手脚。若是唱的,便用地根灰毒哑了她的嗓子,若是跳的,便用一些软筋散,伤了她的筋骨。若是弹琴的,那就在琴弦上抹了断仙膏,只需一碰便化了她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