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呼天抢地的惨叫喊冤声之后,几颗龇牙咧嘴的人头被拿进来示众,军营议事厅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此时,除了那位丘陶公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之外,剩下的人无不跪在中间,以头伏地,瑟瑟发抖。
白厚栩道:“今日你们能活下来,不是你们无罪,而是有人比你们更该死。”
众人不敢抬头,就这样埋着脑袋,齐声道:“谢殿下宽宏。”
还有几人因为死里逃生,忍不住情绪失控,软倒在地,涕泪横流。
白厚栩也不催促,一直等那几个人止住哭声,才说道:“你们回去坐下,孤有话要说。”
众人遵命回座,但没有人敢像之前那样坐实了,只用屁股挨着一点点椅子边,做出一个蹲马步的姿势,正襟危坐,等着燕王训话。
随后,听到燕王让包括中尉岳越人在内的其余人等出去,只将商思之一人留在厅中,众商这才醒悟,燕王似乎还真是有话要与他们单独说说。
白厚栩向下环顾一周,淡淡道:“那几人有何罪,应该不需孤说,你们应该比孤更清楚,若真有不清楚的,相互问问也就清楚了。”
这话一说出口,堂间又有几个人想要跪下了。
但白厚栩没有停口,继续说道:“此刻你们活着,今日孤就不会再杀你们。日后你们的下场如何……也不在孤,而在你们自己。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当明白孤在说什么。吾师说,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为暴利而死,亦是天性。”
现在,包括朱福贵在内,一大半的人都想跪了。
白厚栩却依旧没有停口,说道:“吾师又说,生意无国界,可商人有国籍,孤深以为然。汝等,可明白此话的言中之意?”
朱福贵隐约明白,但他胆小,没敢说出口。只听那魏无忌道:“殿下,此言可是说,我们是燕国的商人,故而须得心念燕国。”
白厚栩并未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丘陶公,道:“你今日于此,是以何身份?”
丘陶公赶紧站起身来,拱手恭声道:“殿下,老朽坐在座上,便是就商言商,还请殿下放心。”
白厚栩摇头道:“我叫你今日来此,不是与你就商言商,而是让你带话回去。”
丘陶公愣住,颇为不知所措。
“你且坐下听完,便明白孤的意思。”
白厚栩等他坐下,又道:“今日孤下令杀的人很多,是因为今日不杀,往后孤会杀得更多。日后汝等的生意,或可做到天南地北,届时汝等若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只怕到时候,这纪城之中会血流成河。”
正如白厚栩所言,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他这话一出,几乎没人在乎他的后半句,全部都被那句“生意能做到天南地北”所吸引住了。
这句话可大可小,但燕王殿下如此郑重其事的讲出来,定然不是一句空话,定有其深意。
但之前的惊骇实在过大,此时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尚未平复下来,虽说满腹疑惑,但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一时间堂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最后,还是丘陶公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殿下,燕国乃是大周之一国,与大周亦无边界,天南地北我等此时也未必不可行。不知殿下言下之意是?”
白厚栩道:“你等若是我燕国的商人,那就是孤的子民。孤会全力护得你等的周全。无论天南地北,只要你们受了欺辱,孤必会为汝等讨回一个公道。”
他这话一出,朱福贵顿时呆住了。
他是将北货运到南边去贩卖的行商,其中路途何止万里,所遇之事亦是变化万端,他最能体会商人的苦楚,也最是明白燕王殿下这话的重量。
其实不只是他,也不只是燕国,大周各地的商人,只要走到异地他乡,也莫不是最易受人欺压的对象。
在百姓看来,他们不用辛苦耕作便可赚得万金,故而百姓恨他们。在官吏们看来,他们人生地不熟,腰间又鼓鼓囊囊,最是容易欺压,故而官吏也视他们为板上鱼肉。
他们朱家的商队每走一次远路,几乎五成之利,全要耗在这类事上,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也不觉得有何不满。但是,如果有机会把些白白耗费掉的利润拿回来,朱福贵可说是除了性命之外,什么都愿意付出。
丘陶公问道:“殿下,老朽愚钝,不知道殿下所言的讨回公道是指的什么?”
白厚栩道:“日后,无论是在上京,是在河间,是在东原,还是在南岭,若是你等受了无理欺辱,尽可报上孤的名字。若是孤管不到,便是驰马数月,去登天门前敲鼓,去玉成殿外堵门,去南书房内找父皇下跪,孤也势必为你们讨一个说法!”
上京河间东原南岭,上京城外登天门前玉成殿外南书房内……
一字一道惊雷,震得十一位大燕豪商目瞪口呆。
这些名字里面有的他们去过,如上京河间等地,有的只在故事里听过,譬如那登天门前只为大周宗室而响的惊天鼓,譬如玉成殿外百官众卿云集的大朝门,譬如当今东宁帝最爱呆的南书房……
这群燕商之中,哪怕是最胆大的魏无忌,也从没想过这些地名,会与自己联系起来。遍数整个燕国,乃至北境十三州,只怕也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够随口就在嘴边提起。
而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
假如真的有人会为了他们这些商贾,去大朝门外站一站,南书房里问一问,那大周再大,他们又有何处不敢去?官民再是排外,他们又有何惧?
哪怕是丘陶公,此时也觉得嘴唇干涸,有些艰涩难言,迟疑道:“殿下……你这是……”
白厚栩举手往下一按,打断道:“不日,国朝之中将会设立一个商务部,由孤直管,而诸位之事,便由此部统治,但凡汝等有事,皆可在彼处上报。”
接着他对丘陶公侧目而视,淡淡道:“此言你可转于上京诸公,日后大周各地官衙,若有欺压我燕国商人者,莫怪孤言之不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