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
程衍轻抿下唇。
陈舟对他的好里面,到底夹杂着怎样的情感,他一清二楚。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拒绝的彻底。
他这种只配在阴暗地带爬行的生物,只能是陈舟生命里匆忙划下的粗浅败笔,他不配有资格,让陈舟对他念念不忘。
“我要离开这里了,抱歉”
“没关系”
陈舟听懂他了他的意思。
虽然略有遗憾。
唇角的笑意未消,鼓励道,
“我父亲给我取名陈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小衍,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继续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
程衍重重地点头,将他的话记在心上。
这是他切实得到过的温暖,他会记得在最艰难的困境里,这个扶过自己一把的男人。
*****
很快就是农历的新年。
这几年市里面为了环保严禁燃放烟花,少了那些噼里啪啦的充满了仪式感的声音,连春节都变得索然无味。
前些年的时候,总是春节还未临近,家里面就囤满了各种烟花。
妈妈还会早早的动手盘好饺子馅儿——北方人对吃饺子有种执念,再隆重的节日,也得吃上一盘饺子,才足够圆满。
大年三十的夜晚,全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守岁。
许洛白年年谋划着要出门,但年年都被许叔叔牢牢地按在电视前,无一例外。
他无聊,就跟程衍斗嘴找乐子。
一个晚上倒也过的飞快。
到十二点整。
挂一串长长的鞭炮到廊下,打火机点燃,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炸开的光接连不断的点燃黑夜——新年就这样的如约而至。
接下来许叔叔会指挥着许洛白把烟花从仓库里搬出来。
每当这种时候,许洛白都会叫上程衍。
“你不帮忙搬我就不放了啊”
许洛白对程衍那点心思摸的透,每次都有办法叫他妥协。
“好吧哥哥”
程衍每次这么说完,就会变成——许洛白颐指气使,看他吭哧吭哧一个人把所有要放的烟花全部搬出来。
许洛白负责点火。
伴随着“啾”的一声,一缕青烟升上天空。
与此同时,他会飞快地张开手臂,朝程衍的位置跑去。
那是程衍最喜欢的时刻。
他最亲爱的哥哥,在新年的伊始,朝他奔袭而来。
接着是“砰”的巨响,烟花在天空中炸开。
万紫千红的光点绽放开来,是夜幕的锦衣夜行,赶着时间的马车,挥毫写下新历的崭新篇章。
家里面出了事情之后,程衍跟许洛白再也没过过春节。
也不限于春节,其实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没再被提及过。
而春节因为太隆重,将这种刻意忽略再一次的拉长放大。
在普通家庭看来,每一个值得庆贺的节日,放到程衍和许洛白身上,都是加倍的孤独和痛苦。
新春的万家灯火,是无形中刺向两个人的利剑,定要让他们在每年的这种时刻里,一遍遍的回味着遍体鳞伤。
这两年过年,许洛白能逃就逃。
通常是还未过年,就已经不见人影。
总是剩下程衍孤孤单单的待在家里,听着电视里面欢闹的背景音,那些喜庆和快乐近在耳畔,却离自己很远很远。
今年过年,程衍在滨江的公寓度过。
他特意去超市买了一份速冻水饺。
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一盘水饺。
在新年临近的时刻,轻轻地对自己说上一声“新春快乐”。
勾了勾唇,还会笑,证明也没那么糟糕。
大年初三,是许叔叔的忌日。
许洛白前一天晚上打来电话,
“一起吗?”
只有三个字。
程衍“嗯”了一下,算作同意。
两个人都吝于说话,默契地就这么挂了电话。
程衍晚上做梦——又回到那个两年前的雪夜。
他去高中老师家拜年。
许洛白来接他,谁知却下起大雪,连着下了四五个小时,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车没办法开,两个人只能留在市里,随便找家酒店开房。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之前又有过类似的经历。
许洛白的手从程衍衣服下摆里伸进去,穿越层层累赘的衣物,仿佛要把他年轻的身体直接从衣服里拽出来。
程衍觉得痒,“咯咯”地笑起来。
他躲避许洛白的手,可许洛白的手却无处不在。
到底许洛白的唇是什么时候贴上来的,程衍已经没有印象。
只记得那种虚飘飘的感受,像散了骨架一般,只能紧紧地依附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上一次两个人是醉着的,这一次却是极为清醒。
程衍咬着唇,
“哥哥,是你先主动的”
“是,我知道”
许洛白抱着他,上上下下的起伏,
“小衍,小衍啊……”
一声声的呼喊,仿佛要把他全然的揉进身体里面去。
那一夜的雪许久才停。
窗上结着一层凝霜。
外面是寒风呼啸,内里却是热气腾腾。
程衍睡不着觉。
贴近许洛白耳语,
“哥哥要跟我在一起吗?”
“你又勾引我,小衍……”
许洛白的声音犹带沙哑的情.欲,
“别再对着我耳朵吹气,乖”
那时候的程衍尚未经历太多爱恨,是单纯的白纸一张。
他以为这便是爱呀——耳鬓厮磨的情动,缠绵汹涌的热望。
安心在许洛白怀中闭上眼睛。
即使哥哥今天没有答应,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他自以为跟许洛白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只待一锤定音。
他不急,他以为他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
次日许洛白到的很早,七点一刻钟就已经等在楼下。
程衍从阳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他。
永远的烟不离手,靠在车上吞云吐雾。
五分钟后,程衍下楼。
许洛白一支烟刚好抽完。
随手一扬,将烟蒂丢到花坛里去。
程衍多看两眼,那句“没素质”已经到嘴边,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沉默地坐进副驾驶,许洛白也从另一侧上车。
他们约定好了似的,谁都没有说话。
广播音响也没开,关上门,车厢里安静到诡异。
程衍生出隐隐的焦躁和不安。
接连经历这么多的事情。
一切尘埃落定,盖棺定论,连情绪也跟着淡下来。
那些炙热的、癫狂的感情,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有些不知道要以怎样的面目面对许洛白。
索性装鸵鸟,歪在一侧浅眠,能躲一时是一时。
昨天晚上下了场小雪,地面上薄薄一层积雪,早上结了冰,路面湿滑,车开不了太快,行进的异常艰难。
本来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三个小时还没到。
程衍中途醒过来,睡得迷迷糊糊,问出声,
“到哪了啊”
“还有三、四公里”
听到许洛白的声音,程衍才算是清醒过来。
这是他们两个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哦”
程衍应一声,坐直身子。
男人专心开车,心无旁骛。
他今天头发没有打理,软趴趴的盖下来,贴在额前,看上去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和。
盯着他看了几秒,在他眼神看过来之前,程衍及时转过头,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昨晚没睡好?”
许洛白搭腔。
“有一点”
程衍低着头答。
毫无意义的对话。
一旦许洛白变得没有攻击性,他们两个人之间,就缺少了可以继续聊下去的可能性。
祭拜完许叔叔,差不多已经是中午。
回程路面融化,路况也变得好了起来。
但是因为是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赶着外出,高速上堵的水泄不通。
许洛白把车窗降下来抽烟。
冷风混杂着烟气灌进来,程衍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他没戴围巾,脖颈后面飕飕的发着凉。
瑟缩下脖子,将毛衣的衣领拉高。
许洛白看见,
“小衍,你这么怕冷,一点不像北方人”
又说,
“南边暖和,你到了南大,干脆别再回来,就一辈子待在那里”
程衍若无其事的接话,
“我自己也是这么打算”
他烦透了这座冬天异常寒冷的城市。
整颗心都要被冻坏掉。
许洛白唇角噙着微薄的一点笑意,
“这是想开了?”
“哥哥不也想开了吗?”
程衍说,
“哥哥都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何必再自己把路给堵上”
“嗯”
许洛白点头,表达认同。
前面的车开始动起来。
许洛白也跟着缓缓地往前开。
“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他又问。
“好的很”
程衍心里起了逆。
许洛白现在云淡风轻的装兄长的样子,实在是欠揍。
“异地恋,有信心?”
“当然有”
程衍故意说的坚定,
“别以为人人都是你”
许洛白哼笑,
“这点你提醒过我无数次——你说我像贾琏嘛,我都记得”
“那祝你一路顺风”
程衍临下车前,许洛白对他说到。
“好,一定会一路顺风”
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开了之后。
程衍目送着许洛白的车开走,最终消失不见。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冷风把整个人都刮透。
僵直着身子,缓缓地蹲在地上,他攥紧了胸前的衣料,就像攥紧了自己的心。
另一边。
许洛白开着车,行驶在路上。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英俊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