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亲王眉头微挑,丝毫没有君臣之间的恭敬与隔阂,关系好的如同寻常百姓家相亲相敬的兄弟俩。
“照我说,这事儿就是个死结,与其劝说这孩子放下,倒不如找出症结所在,这孩子为何恨沈家?难道就因为在家里受白眼?他的胸襟也不小,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他的亲祖母逼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李老夫人为何这么做?”
皇上没好气地望着他:“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
“所以要查嘛!”
“你要是嫌手里事不多的话,大可去查!”
额……
他确实没那个时间去查。
昭亲王无奈,片刻又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李老夫人对沈家老二那可是相当爱护,对齐氏也是从来没有句重话的,怎料后来忽然就生了龃龉。”
“好自然是好的,奈何世事无常。”
昭亲王叹道:“当年沈二为救我受重伤,瞧着李老夫人着急伤神的模样,料想爱屋及乌也应善待齐氏吧,谁知......诶。”
提起旧事,昭亲王唏嘘不已。
沈敬对他的恩,是他这辈子都还不清的。
沈家在沈敬这一辈算得只有他一人可堪重用,因此当时的文清侯十分看重这个次子,老太太李氏更甚。那一次救昭亲王出事时,沈敬才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先帝孝安穆皇后张氏出自民间,与先帝琴瑟和谐,张皇后重病时,先帝让时为太子的皇帝与昭亲王一同去往张皇后祖籍安徽,接张皇后之母荣国公老夫人入京探病,怎料途中遇到前来刺杀的前朝旧部,就是在这里,沈敬为昭亲王挡了一剑,被刺客逼落悬崖。
在山底寻回沈敬时,他奄奄一息,李老夫人听说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太医院十多位太医在李府住了小半月,才将沈敬从鬼门关给抢回来。李氏担忧过甚,小半月里一直在身边照看,生给自己熬瘦了不少。这般疼惜这个儿子,没道理会仇视他的妻子。
事实上在齐氏进门以后她确实称得上一位很好的婆母,可不知从何时起,婆媳之间就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身为一国之君没空查自己臣下的后宅风云,他容柏作为堂堂亲王,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查这些陈年旧事,不过偶尔提起叹息片刻罢了。
皇上负手在殿上踱步,几息后忽然又看向他,问道:“军营那些事儿弄明白了不曾?”
“臣弟今日入宫,就是为着此事来的。”正事上头,昭亲王立即收回方才的模样,认真起来,“据臣弟手下人来报,北直隶周边各卫所近几月常有人来报军饷不足,户部今年对于军饷的支出占据很大一部分比重,竟高达去年的两倍。”
皇上闻言眉头紧蹙,脸上是明眼可见的愤怒,“朝廷每年拨用军中饷银皆有数可查,规矩定死了,就算是战时也不见得有这般大的支出。这还是北直隶周边卫所,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做出此等贪污军饷,大逆不道的事!可查出是谁人这般贪得无厌?”
反了他们了!
抓起抓起,一个不剩全抓起来!
昭亲王道:“臣弟几日来派人前往离京城甚近的延庆卫、怀来卫暗查,自去年七月伊始,卫所里百户及以上军职,有不下二十人在外置办田产宅铺,所用的财物俱是出自被贪污的军饷。”
两地虽说相隔甚近,但同一时间想起用军饷置办田产这样的事,还是不会有这么巧合的。所以难说其中不是有人作梗。
皇上很快想通个中缘由,沉声问:“有人授意?”
“倒是抓了个不大不小的疑犯,怀来卫副千户孙啸虎,怀来卫军官谋私置产便是他挑起的头,但此人是个硬骨头,大大小小的刑罚用上还是对幕后主使绝口不提。”
皇上冷笑,“不说话就拖出去砍了,此等宵小,难道还预备留着威胁朝廷不成?”
卫所之事,皆没有小事。
一个国家若没有强大的军队护佑,必然会遭受其他国家的欺辱与侵略。大楚建朝不过二帝,国本稳定却不坚固,更有北方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半点马虎不得。
昭亲王道:“区区副千户,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如今卫所对朝廷已积攒不少怨言,只怕现在不是杀一儆百的时候。”
皇上没有接话,但步子却停了下来,左手攀着一个柱子沉思半刻,忽然肃正神情,转身道:“朕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些事都太凑巧了。”
“阿柏,你先在北直隶周边各卫所安插几个信得过的人,让锦衣卫着手督办此事,他们在明,你的人在暗,且看他们可有什么动作。”
“扶凌门一事未平,卫所再起事端,倘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一面是铁矿兵器,一面是卫所士兵,任意一件被他们得逞,都可动摇国本。”
昭亲王正色,“皇兄是担心卫所之事与扶凌门相干?”
皇上低笑一声,摆了摆手,“与不与之相关我不清楚,但朕若是扶凌门的主子,朕就会这么计划,这头挣钱养兵锻造武器,那边捣毁敌人保命的家伙什儿,你说要是打起来,赢面大不大?”
“长清那孩子说得对,未雨绸缪,谨慎点总是好的。”
话落,皇上又抬头瞅瞅滴漏,“今日母后遣人过来,说新得了朝鲜岁供,让宫人整治一桌海鲜宴,问你去不去母后宫中用膳?”
他突然转移话头,昭亲王脸上神情甚至来不及转变,嘴角一瘪,直接回绝了。
皇上叹气,“你不去就不去吧,朕也不想去。”随后叫来中官传口谕,“让太子去趟福宁宫陪他皇祖母用膳。”
……
这头沈寂出了宫门,才停了没一个时辰的雪再一次席卷而来,如梦似幻的鹅毛大雪飘下,平白为岁末添了几抹年味。
近墨在一旁撑着伞,低声请他示意接下来可是要回侯府。
沈寂想了想,望向侯府的位置,目光仿若没有焦距,冰冷又空洞,片刻才听他道:“不急,先回黎安巷。”
“爷……”近墨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沈寂冷声打断,“若再有侯府的人来催,不必理会。”
老太太也并不急着这一时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