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猜测一旦开了头,就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燕清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只淡定地将这本烫手的书收进怀里,重新往议厅走去。
走了一路,就整整想了一路,等到了目的地,燕清的眼前已是豁然开朗,想法越发接近笃定了。
明知吕布识人不清,不是英主,也忠心耿耿地等到吕布死去才投降曹操的张辽或许只是单相思,高顺却多半跟吕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腿。
难怪他一直无法理解史上吕布与高顺之间那诡异又暧昧的关系:吕布天性多疑,用人唯亲,在遭郝萌背叛时却第一时间只想到他一直猜忌的高顺,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就带着妻眷跳进高顺营里求助;而高顺亦是,无论被吕布如何疏离冷待,哪怕恩将仇报地收走兵权,将那份不信任溢于言表也始终无怨无悔,直到最后吕布命归黄泉,他也默然不肯投降,宁愿与主共同赴死。
按理说做到张辽那一步已是仁至义尽,何必连命也搭上呢?
不过按照这个逻辑推断的话,沮授似乎也跟袁绍有一腿了吧……
燕清已是尽量抑制自己思维的发散了,可这个如果简直就跟生根发芽了一样,久久挥之不去。
虽不明白吕布为何要明目张胆,连遮掩一下都不屑地当着他的面看那本男男小黄书,但燕清也知道自己作为谋臣是严重越线,无意间刺探且窥破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于是在见到面色不虞、明显与郭嘉恶战一场,却没能占到上风的徐庶时,燕清便立即交代他莫将自己问起这书一事说与主公听。
徐庶蹙眉坐下:“只要主公不专程问起,庶又怎会似多嘴闲妇般乱嚼舌根?”
燕清笑道:“元直乃谦谦君子,正直方刚,怎是寻常妇人比得的?”
徐庶面色稍霁,又惑道:“此事怎又与主公有关?”
燕清闻言一愣,这才懊恼地想起自己可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明明之前在向徐庶问起这本满身罪孽的同性小黄书时,没提半句是在主公那儿瞅见的,而是推到了郭嘉这浪子身上,怎这时反倒乱了阵脚,叫徐庶知道其实是跟吕布有关系?
他虽暂时愁不知怎办是好,也不能在不知这祸事能有多大的情况下乱拉徐庶下水,只为多一个人可一起分担商量:况且从他这么个现代人的角度看来,搞基着实不是什么罪不可恕的大事,纯粹是个人选择罢了,可吕布要是因沉迷男色,与部下发展些不可告人的奸.情,甚至因此断了子嗣传承,就不能轻飘飘地一句带过了。
燕清于脑海中电光火石地过了一圈,面上却始终是风平浪静,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书,往旁边一张空空如也的矮桌上一放,见徐庶的注意力转瞬就被吸引过去了,便含蓄道:“怪清一时好奇,去买了此书一读……”
向来爱书如命的徐庶一看清那书名,就闪电般伸出一脚,连书带桌地一脚踹翻,隐有薄怒地瞪了燕清一眼:“重光如今可是认清晓交友不慎的害处了!”
见徐庶这副暴躁得大有再一言不合要拔剑出来的架势,燕清明智地点了点头,就见对方脸色稍稍缓和:“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叫他今个儿就搬出你府上,回别驾府一个人住着。”
燕清怔楞道:“怎这么仓促?”
徐庶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别驾府早依着他心意修缮好了,怎就赶了?”
燕清依然觉得突然,虽他也有吕布一来郭嘉就最好尽快避开免得两人见面火花四溅的觉悟,可一块儿那么久,又情趣投合的友人说搬就搬,连个缓冲期也无,未免不适。
于是换了个说法道:“府上太过冷清,怕没个合乎心意的照料他起居……”
徐庶冷道:“堂堂七尺丈夫,即使不能顶天立地,随遇而安,怎就他生得特别娇气挑剔?况且主公已亲自开口,赐他四位温柔美婢,又着人去取他留在颍川的亲眷来,有此等殊荣,重光就不必担心他府上太过冷清孤寂了。”
燕清诧异道:“美婢?主公竟已问起他了?!”
徐庶被气乐了:“重光府上多了个自豫州以来就赖着不走的友人,此时更晋升为一州别驾了,主公怎会毫不知情?”
燕清却觉得此事一点也不单纯,反倒处处透着股危险的气息:“知晓归知晓,可怎会无缘无故就赐下美婢呢?”
尤其刚琢磨透了高顺与吕布的小暧昧,他对男男之间的这类异动极其敏感,直觉就不太妙了。
千万别是吕布腻了高顺这种类型的,想换换口味,恰好就看上清新俊逸的郭嘉了啊!
郭嘉定策是昨日刚发生的事,且他尚未告诉吕布,此时于不知情者眼里,郭嘉仍算无功无过,吕布怎就投其所好,无端赏他四个美婢了?
毫不客气地说,要赏也该先赏他才对:郭嘉早已娶妻生子,虽其妻亡故得早,也留下了郭奕这个独子,总比房中连个暖床的都没,真正称得上是孓然一身的燕清要强得多。
可给他的赏赐虽丰厚,却都是金珠玉石,高官厚爵,相比之下,似乎就不如郭嘉这份走心了。
要真是吕布开窍,自己发觉郭嘉的惊世之才,用心送礼拉拢也就罢了……
不知如今已是草木皆兵的燕清那些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徐庶只当是他太过不舍与郭嘉分开居住,才想方设法地找些说辞来拖延时间,心里更是不满,语重心长地劝了一通,才让燕清哭笑不得地应了。
整整一日,不光习惯在家办公,翘班不来议厅的郭嘉没有出现,就连吕布也不曾到来,实在反常得很。
等燕清心事重重地回到自个府上,才知合吕布徐庶二人的决心后,究竟有多雷厉风行:郭嘉连人带家当,都被打包送出门外,一股脑地进了别驾府了。
不过刺史官邸与别驾的离得不远,燕清也顾不上自己尚未用过晚膳,顶着皎洁月色,就往郭嘉新迁的府邸去了。
郭嘉却是事先就料到他会赶来,一早站在门口等着,皮笑肉不笑地将他带进里厅,将外人屏退,慢条斯理道:“重光这回可真是害嘉不浅啊。”
燕清知道一旦被拖入他清算大账的节奏就麻烦大了,干脆利落地道:“清亲酿的酒,五坛。”
郭嘉冷冷一笑,眼也不眨:“二十坛!”
燕清见他狮子开大口,也立即还价:“太多,顶多十坛。”
郭嘉一口咬定:“十五坛!绝不能再少了。”
见燕清又要开口还价,宛若心有余悸道:“重光有所不知,今日元直可是将剑都拔了,直指嘉的鼻尖,一条利舌一顿痛骂,直叫我体无完肤,无地自容,回头更是不由分说,直接遣人将嘉扫地出门……”
他说到动情之处,双目似有水光莹莹,还抬起右臂来,以袍袖拭了拭干燥的眼角。
燕清冷眼看他声情并茂的演出,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如此不合心意,不若将那四个美婢也一同归还回去?”
郭嘉厚颜无耻道:“上者赐,不敢辞啊!”
燕清冷酷道:“十一坛,平日里你用惯的那两侍女也给你。”不等郭嘉再开口,他就淡淡地将话堵死了:“若还不够,清唯有请示主公,请他收回成命,要是降下罪责罪责,清一人担下即可。”
郭嘉看他心意已决,口气豁然一转,感动道:“重光如此情深义重,嘉怎忍心再增烦乱?就这样吧。”
燕清:呵呵。
确定郭嘉安然无恙,得赐美婢后对被迫搬家一事也适应良好,无甚怨言后,燕清就暂时放下心头大石,虽还警惕着吕布是否对其动了歪心思,预备日后提防一二,总归是比想象的那般两头着火要好多了。
接下来一鼓作气将还在闹脾气不露脸的吕布哄好,就可以着手去做招降俘虏,尤其是被关了好些时日的孙策的活了。
当燕清披星戴月,骑马再回自己官邸时,忽见门口停着数辆颇为华贵的陌生马车,正与一脸为难的管家交谈。
虽城中兵力空虚,可自吕布领了那几百号先头人马于昨天抵达后,燕清就及时命人撤了寿春城中四处戒严的宵禁令。
然而在入夜后,想叩开关闭的寿春城门也绝非易事,再看这行外地人穿着谈吐皆都不凡,要么是有不小的官职在身,要么是颇有名望,再要么,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了。
因与黄巾交战甚激,扬州易主,刺史还得了陛下亲授符节,确定被看着不声不响,一出手就是雷霆攻势的吕豫州给纳入囊中,还拿下兴风作浪的袁术等人的事可想而知就再瞒不住了,于诸侯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导致站在风口浪尖的燕清收到的拜帖剧增。
原想着等稍稍空闲下来后再去处理,不想有人等不及至此。
燕清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不露声色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入了内厅,先喝了几口热茶,才着人去唤管家过来。
他慢悠悠地晃着清澄的茶水,看那碧青的茶梗也跟着一晃一晃,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那是何人?”
管家的回答却叫燕清的手猛然一抖,里头的茶水自然也洒了不少出来——
“回大人,是庐江舒城人士,周瑜周公瑾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