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娱公司分部。
在空无一人的三楼走廊上,忽然其中一扇紧闭的门被大力推开,冲出一个怒气腾腾的青年。
他口中骂骂咧咧的,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铁青着脸的经纪人地拖回去了。
经纪人将门重新关上,这才劈头盖脸地骂道:“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我他妈的就不该告诉你。我问你,就刚那样子,是想找谁算账去?都出来混四五年了,怎么还跟个刚出道的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发神经?是不是非得给我惹一大堆麻烦收拾,让你自己也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
“哥我错了。”他虽尽可能地缓和了语气,还是听起来硬梆梆的:“可我实在是气不过啊!等了那么多年的翻身机会,眼见着就要拿到手了,偏偏被个龟孙子连招呼都不打就给截胡了——”
“魏良。”
经纪人冷眼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连最后一丝耐心都没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是准备彻底放弃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了,于是揉了揉眉心,漠然道:“可事实就是,你除了出道比宴清早得多以外,无论是硬条件也好,取得的成就也好,都远不如他。他才二十五岁,就蝉联了一次金花影帝,你满打满算都快十年了,入围过最佳男配吗?嗯?”
“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早些另做打算,放弃浪费钱在角逐那个角色上,而不是想看到你跟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去找人怼正面的。”
实话最不中听,这人梗着脖子也半点不像能听进去的样子。怪不得一直就这样了,经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表,往门的方向走去:“也根本不是他截胡了你,而是导演亲口咬定非他不可,到处托关系去求来他更改档期。从一开始,这局游戏就不对外开放,你不跟我打商量就自作聪明,跪下求了没用的人,还能怪得了谁?”
他将门拉开,最后给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的人递去警告的一瞥:“我有事先走,你情绪平静下来之前,先别出去了。”
魏良闷闷应道:“是。”
等经纪人走了,魏良那尿遁的助理小李才鬼鬼祟祟地溜了回来。
“魏哥,要喝点热咖啡吗?”
他讪讪道。
“喝个屁啊!”魏良一直压抑的火气这才彻底爆发出来:“草草草草,到嘴的肥肉都飞了,那鬼经纪人除了给我甩脸色还懂别的吗?”
小李一向是他的狗头军师,听了这话,立马就知道是最近他们一直在努力争取的《燕清传》没戏了。
他想了一想,建议道:“其实魏哥,我们可以再努力一下,将这事儿告诉老总知道。”
魏良骂道:“什么馊主意,公司要是看重我,还能我安排那拽上天的烂经纪,给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资源吗?”
小李赔笑脸道:“魏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老总是这部戏的最大投资方之一啊,要是对方走的正规流程得到的这个角色,那我们就认了,技不如人嘛。但他要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博来的后台再硬,还能比得上圈里老大天娱吗?”
魏良顿了一顿,嗤之以鼻道:“怎么可能是上得了台面的手段!还说什么‘非他不可’的漂亮话,不就是跟那导演睡了几次吗?就那影帝也来得可疑,不知是靠那漂亮脸跟多少评委搞过,不然能让他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那么轻易拿到?还一拿两回?”
小李说:“那就容易了,我一会儿就跟我那总部的老同学说说,让他知道外公司的欺压到天娱头上来了,截了天娱旗下艺人的角色。看能不能从高层施一施压。”
魏良同意道:“就算我最后拿不到,也别让那贱人拿到了,靠!”
小李还的确没放虚话,请那以前交情还算不错的老同学吃了顿饭,带了一条好烟,就将这话给成功递到了天娱老总吕步身边的高助理桌上。
吕步这天上午跟几个老总打了场不温不火的高尔夫,只觉没劲极了,还不如去会员制的猎场打猎来得有意思。
将车光明正大地停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门前,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却不忙进去楼里,而是背靠车身,从怀里掏出根烟来,在公司艺人们若有若无的注目礼中,慢吞吞地点上。
倒不是没人试图通过献身于他来走捷径,而是他一来盛传是混黑洗白的出身,一看就很不好惹;二来模样和气场具都凶悍,脾气也阴晴不定,没一定勇气的人也不敢接近他;三来总有一帮杀气腾腾、不解风情的部下跟着,无形中就拦截了大半;四来是他本人从来对那些搔首弄姿、行勾引之事的人不假辞色,甚至厌恶得很。
“老大。”
西装革履的高助理从楼里出来,恭恭敬敬道:“有几份文件需请您签个字,可以抽完烟就进来吗?”
“唔。”
吕步随手将才抽了几口的烟摁灭:“走吧,顺便叫几份外卖,吃不进那什么鬼鱼生。”
高助理:“是。”
走了几步,在旋转门前,吕步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脸来问道:“对了,那部新戏的主角真定了?钟导就这么铁了心,怎么都不肯换人?”
虽然目前符合‘新戏’这一标准的,在高助理脑海中少说也能找出几十来,可能值得天娱老总吕步惦记的,也就规模最大投资最多宣传最卖力的那部重拍剧,《燕清传》了。
高助理道:“是的,钟导确定要用宴清,袁总和董总那边也反复问过了,想换他们公司的人,最后都碰了钉子。”
吕步嗤笑:“我们都拿不下,还轮得到他们?”
刚说完这,他就拧了拧眉。
他看着粗,心其实细得很。
钟导名气大,性子犟,责任心非常强,在业内就是妥妥的质量保证,从没失手过。
当初请他同意执导就费了老大一番功夫,再要硬着插手,肯定是不行的。
宴清这名字倒是听着耳熟……
吕步稍稍回忆了一下,很快想起来了。
真正开始亲自管理公司事宜,还是从年初开始的,之前忙于料理那头的收尾工作,这边就都交由高助理去打理。
所以,他对宴清这年纪轻轻就蝉联了一届在圈内含金量最高的金花影帝、劲头十足的厉害角色,还是略有印象的。
但也仅限听说过、且能记得清楚名字了,并没真正看过那人长相。
他之所以皱眉,倒不是对宴清怀有恶感的缘故。而是哪怕是行业内的龙头老大的天娱公司,对于《燕清传》,也是非常重视的。
《燕清传》的重排计划,是从五年前武帝陵昙花一现,名相燕清真容出世,引起现象级的追崇后,就已作出的决定。
毕竟原版扮演燕清这一传奇人物的演员,被照片里的仙姿佚貌一对比,就跟掉进下水道里没俩样,残得不忍入目。
剧本好说,请几位历史协会的权威来改改就行。不像别的朝代,汉末燕初这段历史,本就风云变幻,高.潮迭起,剧情跌宕起伏。而燕清亦是才貌双绝、虽是出身寒微、却位极人臣,还同燕武帝是爱人关系,充满神秘的魅力。
其他人物也是各个鲜明突出、魅力十足。
哪怕完全按照史实去演绎,也根本不愁抓不住观众的心、或是担心收视率太低。
就是演员的选择上实在需要慎之又慎。
《汉末英雄传》这游戏倒是搭了一趟漂亮的顺风车,大赚特赚了一票。他们当机立断,请大牌画师照着燕清的照片画,越是接近原版越好,再替换原立绘。
就让那些激动得无以复加、正烦恼无处使劲儿的颜粉如获至宝,蜂拥而至,使游戏方也挣了个盆满钵满。
那一阵子,圈里按照燕清照片去整容的演员比比皆是,拦都拦不住,货真价实地形成了一阵涛涛热潮。可再牛逼的整形医生也不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失败变得僵硬怪异的脸数不胜数,被燕粉和演员自身的黑粉挖苦嘲讽不断,就连真粉也多失望之下转了路人,反而彻底毁了星途,于是这股风势才渐渐降下来了。
要将剧重拍一次,可就不像更换游戏立绘一样简单直接了。
钟导是当之无愧的国内导演第一人,天性严谨认真,历来是精益求精的,哪怕少些投资,都不肯加些烂人砸了自己招牌。
就这么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主角扮演者情况下,耽误了整整五年了。
到各路投资方耐心快要耗尽的节骨眼上,他终于定下了燕清的扮演者,却是刚进圈时被粉捧作独一无二的国宝级美人、被竞争对手和黑子恶意称作花瓶,后来则靠实力一步步夺走影帝的辉煌宝座、经历堪称无比励志的宴清。
吕步道:“要是我没记错,宴清好像没签大公司,而是郭家的小子帮他整了个独立工作室吧?”
高助理点头:“他家同郭家是世交,只是父母去世得早,家道渐渐没落了,后多是郭家帮着照顾。而且郭家独子又额外粘他,见他们情同手足,就将他正式收作干儿子了。”
吕步嗤笑:“就那花架子,能弄到什么好资源?”
还真不是他狂妄,而是圈子看着大,资源却始终被把握在几个大公司手里,其他的顶多喝点汤,更别提是这种小模样的工作室了。
高助理道:“前期还是有的,到后来就都是靠他自己本事争取的了。奇妙的是,他人缘好,总能遇到贵人。”
能混得开,不光得有实力,运气和脸缘也是非常重要的。
像宴清这样的,仿佛就是天生开挂,注定顺风顺水的赢家:尽管父母去得早,留下的财产也足够让他随意嚯嚯;又有郭家诚心实意地照顾他,将他认做干儿子;在国外读名牌大学,刚一毕业回国,参加个酒会,也能被伯乐相中,好说歹说让他当了个重要男配,一举成名……
宴清真正参演的作品少,可质量却比同期的人不知高出多少截去。
凡是跟他合作过的,都对他赞不绝口,手里一旦有了合适的角色,也乐意再来找他。
光靠脸就不愁不红了,更别提他还有好人缘,好演技。
吕步点了点头,难得给了句褒奖:“看着不错。”
会做人的,最后往往能走得更远。既然宴清本人是个知情识趣的,又争气地攒下了相当辉煌的成就,可想而知,只要后期不作死崩盘,就是个很值得被争取来的长久摇钱树。
有这种潜在可能,那就没必要下死手去抢了,省得没能抢到,还将人变相推到了其他几家公司那边,不如卖个人情去。
其他公司肯定也感到不满,却按兵不动,显然也打着同样心思。
高助理这才继续说:“我们公司同他有过几次小合作,最近在筹拍的《着迷》也在争取请他加盟,等排好日程了,会来这一趟。”
吕步随意地点了点头:“那先看看定妆照的反响怎样吧。”
要是不好的话,再要求换人也显得理直气壮。
待定妆照一被公开,所有在暗处观望的有心人都目瞪口呆的是,网上竟然瞬间就被点炸了,整个沸腾起来,完全无需水军推动,再度陷入了同五年前相仿的彻底狂欢。
不因别的,就因宴清穿上大鸿胪制式的华丽冕服、淡然伫立时,所呈现出的让人见之忘俗的形象气质,与那张被无数人设成桌面的美图里的翩翩仙人燕清,几乎一模一样。
再有名字上‘燕清’‘宴清’的巧合,更是被疯狂的颜粉们痛哭流涕地将他视作是大丞相投胎转世了。
吕步听着高助理的汇报,都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一个已经作古快两千年的人,还能随随便便就带起这么高的热度?”
他打小就没正经摸过几天课本,也压根儿就不耐烦去坐下老实读书,见自己能写能读些常用的了,就二话不说辍了学。
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带出一帮忠诚的部下,也有了雄厚的资本,就潇洒金盆洗手了。
天娱之前只是拿来洗.钱的工具,现在认真把它发展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但对历史,他还真是一窍不通,当然也闹不清楚‘燕清’这号人物到底为什么能这么有名气。
高助理道:“要是您有兴趣,回头我就整理一些关于燕清的资料来,给您过目。”
吕步刚要摆手说不必,眼角余光就瞥到了一抹从大门处进到厅里来的飘逸身影,刚做了一半的摆手动作,就僵硬地顿在了空中,显得分外滑稽。
高助理刚巧在低着头查看行程,没发现吕步的跑神,只在念了几句没得到答复时,才抬起头来……
就见到要么板着脸、要么虎着脸、一年里都不见得出现一次笑模样的顶头上司,竟是双眼发直,嘴巴微张,如炬一般炽热地投向厅中某处。
高助理:“……”
有点辣眼睛。
吕步只觉脑子像被一把天外飞锤给狠狠地抡了一下,嗡嗡响个不停,心脏犹如疯了似的狂跳不止。
他向来是靠直觉活着的动物,身体的反应,甚至往往都比大脑转得快。
吕步兀自傻愣愣的,对方却一直在不急不慢地走着,很快,就要消失在电梯口了。
不好!
吕步如梦初醒,在真正弄明白这前所未有的强烈悸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前,就已迈开了大步子,迅疾无比地追了上去。
在那灿若星辰的人儿被慢慢闭合的电梯门挡住之前,速度一顿爆发的吕步及时赶到,靠着手掌的力气,一下掰开了合了大半的门。
电梯里的两人立马停止了对话,惊讶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他。
吕步才不理另一个小矮子的满眼警惕,直勾勾地盯着那莹润得犹如玉制的美人看,尤其在那一看就很是柔软美好的嘴唇上,贪婪地逗留得额外之久。
他本就气势惊人,就算衣冠楚楚,也是一身挥之不去的凶悍匪气,这会儿在不大不小的电梯里悉数释放出来,便显得额外摄人。
就如凶狠的肉食动物锁定柔弱漂亮的猎物一般,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强烈觊觎,任谁也看得出的露骨企图心。
好端端地进个电梯,也能杀出这么个生得凶悍,还比自己高了快半米的大个子,还一直被莫名其妙地紧迫盯着,对方从容优雅的神色也有了些许变化。
微微蹙眉后,他还是捏了捏身边友人的手,礼貌地笑了一笑:“请问是找我有事吗?”
“正是。”吕步跻身进来,隔在两人之间,咧了咧嘴,努力憋出一个‘和善’的笑:“你叫什么名字?在几楼上班?哪个部门的?”
强盗土匪惯了的人,是不会将道理放在眼里的。
在吕步看来,只要对方将脚踩在了自个儿的地盘上,那就是老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