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翻拍,可钟导在《燕清传》的原版剧本上,还是请了金牌编剧团,让他们按照他的想法,做了不小的变动的。八壹中文網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增加了浅淡却清晰的感情线。
有过武帝陵最深处的那面棺椁昙花一现,燕清同其君主吕布间的感情,就从众说纷纭走向了确凿明朗,赫然是一对恩爱夫夫。
而之前就被人质疑是纯粹靠胡说八道和狗血情节、来博人眼球的《寻清记》中的仙凤女一说,就彻底不攻自破了。
《燕清传》作为连国家都非常重视的大型历史正剧,受到普罗大众的长久期待,剧组的压力可见一斑。
第一天的拍摄,主要就是些简单的零星镜头,钟导的心情正在峰值,张缭也超常发挥,表现得可圈可点,甚至连高跷都踩得稳稳当当的,于是很顺利地提早结束了。
宴清旁观了全程,还觉得十分欣慰,安下心来,待回到房里了,他也不急去吃饭,而是先打了个电话给说要明天到的郭奉。
“咦?”
居然直接转到语音留言去了。
宴清心里油然升出种不太妙的预感,改打到郭家去,郭母却说郭奉自昨天下午出去后,就一直跟朋友待在一起,没有回去。
不想给身体不好的郭母带去无谓的担心,宴清想了个借口将她蒙骗了去,再打给荀愈荀悠,这下可算是得到确切消息了。
原来,正所谓乐极生悲,空腹饮酒过度的郭奉,当晚还没来得及续摊,就因胃穿孔入院了。
宴清口吻如常地同荀愈说完话后,捏着手机的手都因愤怒而颤抖不已。
——这作死不休的小王八蛋,就是一刻都少不得自己在他身边盯着!
宴清再气再心疼,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赶回去,只能强行平复下心情来,一边密切关注郭奉在医院里的动静,一边帮忙瞒住郭家,一边反复翻看剧本,揣摩角色。
只是连宴清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这难度极高的角色,竟是他入戏最快,体会最深的一个。
没有之一。
宴清非是不知道自己在演戏方面颇有天赋,但也从没有这么顺利过的。
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并不是他成功将自己的灵魂代入了进去,而仿佛是这位名垂千古的大丞相的魂魄,依附在了他的身上。
跟宴清同角色之间所产生的,这玄妙万分的完美契合度相比,张缭就要不幸多了。
要是说第一天的表现,可以给他打个九十的高分的话,一到第二天,轮到宴清同他的对手戏了,就坠落到灾难连连的及格线下。
在预算非常宽裕的情况下,钟导就不用像别的剧组一样,需要把同场景的戏段,都争取在同一天演完,而是可以视演员的状态进行随时调整。
钟导决定最先拍的,就是吕布受了董卓的无端怒叱后,闭府不出、借酒解烦,燕清恰在此时上门自荐的这个片段。
宴清倒是轻轻松松地就进入了状态,收放自如,挥洒自若,可昨天还表现良好的张缭偏偏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犯低级错误,包括走神、忘词、串词、走位出错……自然就导致连续ng。
钟导的脸色也从晴转多云,再从多云转特大暴雨,附带龙卷风警报了。
“不行,张缭给我过来。”
钟导气势汹汹地将本子往边上一摔,等满脸羞惭的张缭走过去后,就开始火力全开,滔滔不绝地咆哮了:“你演的是他x的什么玩意儿?简直就是只发.春的野猫,而不是打盹的老虎!问燕清话的时候,你该拿出来的气势都被狗吃了?小心翼翼的态度可以出现在任何跑龙套的身上,就是他娘的不该出现在吕布脸上!燕清这时候年纪轻轻,既无功也无名,而吕布是权倾天下的董太师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大保镖!燕清再不卑不亢,也是来上门推销自己的求职者!既不是你老板,也不是你祖宗!你应该有惊艳,但更多的是自信的霸气,是对他身份的排斥,和对他能力的质疑!可就看你那战战兢兢、游离不定的畏缩眼神,我还当是个穷吊丝面对中学年代一直暗恋的偶像了——”
为了避免尴尬,刚被钟导赞不绝口的宴清,就选择离导演的爆炸现场远远的,去到另一侧休息。
其实,他也感到费解和疲惫。
比起那些一目了然的过错,和反复重复同样的戏码浪费掉的表情和感情,更让宴清在意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强烈违和感。
不止是徘徊在对面一直拘谨得放不开的张缭身上,也存在于他自己身上。
这种怪异感,从在他被要求拿着那把火红的漂亮羽扇时,就一直挥之不去了。
“宴哥,有什么问题吗?”
助理小许悄悄问他。
“没什么。”宴清不欲多说,他不好光明正大地在张缭被导演喷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拿手机出来上网,那样既嚣张,又有挑衅的嫌疑,只好让小许代劳:“麻烦你上网查一下,有燕清拿扇的记载吗?”
小许痛快应了,不一会儿也给出了答案:“根据正史记载,持红色羽扇的应该是郭嘉和吕亮才对。”
宴清点了点头。
虽是以史实为基础,可在小细节上做些修饰,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
而钟导之所以这么安排,想必也是为了视觉效果。
宴清想通了,心里就释然许多,再看向脑袋越埋越低的张缭时,也多了点无奈和同情。
钟导的脾气两极化是出了名的——对犯错少、天赋好、性格好的演员,他可以是春风细雨的和睦;对天赋好但是老出错、而且出的还是低级错的,他就堪比地狱修罗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钟导脸色才好了一些,赶了萎靡的张缭回去,继续重拍之前的戏。
挨了一通狂风骤雨的训斥,张缭的确没犯那些简单错误了,可他呈现出的气势和神态,始终没能到位,自然也没能让挑剔的钟导满意。
“算了算了,你今天就到这里,你早点调整好状态,别再是这个鬼样了!”
毕竟是第二天而已,张缭昨天的表现也称得上不错,钟导没再说重话,而是烦躁地先让他去歇息,换拍宴清的单人镜头。
宴清当然不会有异议:对已入过一次戏的角色,他一向是收放自如的,尤其这回,他更有种灵魂相系的熟悉。
果然具体的表现也让钟导赞叹连连,直说是他状态好得不能再好,将燕清给演活了。
在等导演同摄影师对话时,宴清就安安静静地在一边休息,由化妆师给他补妆,忽然听到其他工作人员面露讶色,朝向门口方向,就连那毛毛的粉刷也停滞不动了片刻时,宴清要不是不好动弹,也转过头去了。
“怎么了?”他轻轻地撩起眼皮,问小许。
小许是少有的不受影响的人之一,闻言看了一眼,回道:“宴哥,是天娱的吕总、星纪的董总、东河的袁总、凉西的马总……这部戏的主要投资方,一个不拉全来了。”
宴清嗯了一声,虽然一起来的阵势挺大,但也不至于稀奇,就不再多问。
等妆好了,才站起身来,由人替他打理衣着。
宴清被要求侧过头去,方便人替他调整内领时,才以眼角余光瞟到了那些资本雄厚、在圈内举足轻重、去到哪儿都不缺人讨好的大人物们,却始料未及地对上了一道并不陌生的炽热目光。
“哎!”
宴清吃了一惊。
让他惊讶的,并不是吕步那不加掩饰的灼热视线,而是吕步整个人的形象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是穿着一身高订西服都褪不去的凶悍匪气,这会儿发型改了,表情改了,衣服也换了跟张缭方才穿得吕布戏服的同款。
大概是突然有了闲情逸致,不惜将自己捯饬一通,就为了cos一下剧中人物。
不得不说,吕步虽是圈外人士,可硬性条件就是出色,哪怕只是往那儿简简单单地一站,那不怒而威的上位者的气势一摆,还有天生自带的蛮不讲理的霸道,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比起天娱旗下刚才努力扮演却一直吃骂的张缭,吕布更是完美地诠释了史书上杀伐决断、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骄傲易怒的燕武帝,如同这人物活生生地走出纸张了一样。
吕步宛若无意地在沉迷工作的钟导跟前多晃了几圈,很快就引起了钟导的注意。
竟是让钟导一时间移不开眼睛,根本抵挡不住诱惑,大步走了过去,是直冲吕步的。
宴清大概能猜到钟导想干什么了,而钟导将话一说完,其他几个老总都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刚要摆手,吕步却只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将一直黏在宴清身上的目光移开。
果不其然,钟导下一刻就向他走来了,跟他说,吕步将暂时代替张缭扮演吕布,重拍上午连续失败的那场君臣初见戏。
也方便始终没法找到状态的张缭获取灵感,说不准可以破除瓶颈。
宴清温和笑应:“没问题。”
吕步再怎么符合吕布的设定,也不具备演员必须要有的经验和其他能力。而天娱身为业界里龙头老大,它的老总哪怕心血来潮想要演戏玩玩,也不可能荒唐到跟自己旗下的艺人抢这种备受关注的大制作的角色的。
要能帮一把苦于无法入戏的张缭,倒是不错。
没人注意到的是,一听宴清应承,吕步一双虎目锃地迸发出了得逞的亮光。
由于吕步在演戏方面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也从未接触过剧本人设,就连对那段历史,恐怕也是一窍不通的,哪怕有这得天独厚的好扮演条件,钟导也不可能强人所难。
好在这场戏里吕步的台词算不上多,主要考验的是肢体神态的表现力,钟导要的也只是用他来试着激活不开窍的张缭,所以让吕步拿着剧本,哪怕棒读都无所谓,最主要是得将那唯我独尊、武勇无双的傲慢神态给展现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让张缭痛不欲生的要求,但没被钟导拿出来为难吕步而已。
毕竟,据史学家认为,吕布极有可能已经在连自己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对貌若天人的燕清一见钟情了。
理由也很充分:在这之前,吕布只是个不具识人用人之能的莽夫,那他为什么会甘心听一个名不经传、又是向来跟他不对付的文人的话呢?
固然同燕清开头屡出奇招,让他心服口服脱不开关系,可最开始,吕布为什么要给他这个表现的、证实自己的机会?
要是从‘同棺而葬、十指相扣、共着帝服’的结果逆推,答案就一目了然了——最开始的吕布,并不是一夜之间具有了辨识名臣的眼光,而是一见钟情。
放在戏中,为了这条老剧本中没有的、淡如清水的感情线服务,在拍摄君臣初会这一幕时,就尤其考验吕布的扮演者的功力了——不但不能缺少前面的那几种情愫,还得有隐隐约约、懵懵懂懂、却又得足够清楚,能让观众了然于心的情窦初开。
吕步淡定地接过剧本,只随意翻了几翻,就放了回去。
钟导诧异道:“吕总难道只看一眼,就已经记下来了吗?”
吕步轻描淡写道:“这有何难?”
任谁都不晓得,他已经在昨晚抽时间,将这几天的剧本给背得滚瓜烂熟了。
宴清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不会是在说大话吧。
吕步被他目光一扫到,下意识地挺起胸来。
宴清莞尔,出声道:“那我们开始吧。”
吕步也真是个好老板,对张缭和这出戏都这么上心,为此不惜亲身上阵,纡尊降贵做示范。
吕步浑然不知宴清已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早就在暗地里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好。”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
而除了钟导外,将吕步的厉害之处看得最清楚的,无疑就是同他演对手戏的宴清。
宴清惊讶不已:他原做好了担起引导和主导责任的准备,不想吕步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就在举手抬足间,轻而易举地将吕布演得入木三分,自如自若,竟让他久违地尝到了棋逢敌手的滋味,不知不觉地变得认真起来。
哪怕在走位、角度、灯光方面的把握,还非常粗糙,可吕步的表现力实在是太抢眼了,足够盖过这些缺点。
甚至都不用多余的指导,他就知道该坐哪儿最合适,摆什么姿势最对劲儿,用什么语气说最有感染力。
似乎就凭借这在清楚明白地表示,他根本不是在强行扮演谁,而仿佛他就是吕布,吕布就是他。
无论是一个怀疑的轻哼,还是一个不屑的挑眉,都充满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悍气。
当目光锁定在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宴清身上时,镜头拉近,给那双炯亮有神的虎目特写时,其中所流露出的感情竟是丰富深刻得让人心惊。
钟导几乎想当场大叫声好:这才是他想要的吕布!这才是最完美的演绎!
吕步也暗自吃惊:他虽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当然知道演戏不是个简单活,在打定主意后,就在做准备了,还对着镜子练了半天,又找了贾许问了好久。
咋真干起来,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容易呢?
至于吕步为啥要这么煞费苦心,还得从他自高助理那听说,这《燕清传》会有几场跟吕布间的拉灯式床戏说起。
哪怕为了通过分级的审核,再一笔带过,拍摄时也肯定脱不离亲密接触,你侬我侬啊!
一想到连他都没占上的便宜,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张缭占了,吕步就觉得脑子里嗡地炸开了,差点没气出一口血来。
要真叫这事儿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那张缭也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几个同吕布一块儿茬临片场的娱乐公司的老总,都给看呆了——咋连他们都不知道,吕总竟然是如此深藏不漏,暗中藏了这手啊?
这一场顺利拍完,钟导忍不住大声叫好,就在吕步暗掩得意地等着他们为自己的演技惊为天人,想要当场换人来演时,钟导开口了:“张缭你看清楚了吗?就是要这份够横的气场,要这种会说话的眼神!”
他指着刚才拍摄下的画面跟张缭又讲了一通,张缭连连点头,钟导才叹气道:“找到状态了没?现在再来一次,可千万别浪费了你老板的一片苦心。”又客客气气地对呆若木鸡的吕步道:“实在太感谢吕总了,您快去歇息吧。”
张缭既是受宠若惊,又是感激涕零,老总竟然这么重视自己!忙鞠躬道:“谢谢吕总。”
吕步:“…………?!”
宴清在演完戏后,似乎还没将情感顺利抽离,不免对吕步多了几分关注。
这下就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用完就丢的吕步、脸上表情那剧烈的变化看得分明。
宴清先是一愣,然后一不小心就猜中了真相,登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傻大个,实在不是一般的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