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诸神盟誓，以皇天后土为见证，这样的重誓，已然将自己的魂灵都赌上了……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许诺过。
寒宁觉得自己心中某处冰封已久的东西突然被打破了。
就像是春天到了，冰封的湖面终于要破开了，那种温暖的，带着善意的东西，就这样朝她涌过来，将她紧紧地包裹住了。
她看到对方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得多的脸。
那张脸算得上是俊朗，皮肤与其身上的肌肤一般，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小麦色，棱角分明，眉眼上挑，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只是那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容上，有一处瑕疵，其眉尾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耳朵，硬是将那份俊美毁去了大半，只留下了极其富有冲击力的一张面孔。
可不知道为什么，寒宁却并不觉得可怖。
或许是因为初识的时候，对方便当着她的面杀过人，当对方的血溅在她脸上的时候，她便已知晓对方是凶蛮之人。
但他虽凶，却并不恶。
否则他不会有那样明亮的眼睛。
寒宁望着他，这张脸与她想象中的不谋而合，三分凶狠，七分狂野，像是乌骁该有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相信我的誓言么？”乌骁靠近他，挑眉问道，“还是……你也嫌我丑陋？”
他想起了前两任妻子的话，不，或许都算不上是真的妻子，只是见过一面，便被吓破了胆。
一个体弱多病，又被下了毒，直接就昏死过去了，另一个……啧，不提也罢。
“不，臣妾只是在想，为何大王会愿意立下这样的誓言。”寒宁仍旧笑着，望着对方的眼睛，“以诸神为誓，以沙漠和草原之主的名义，这是何等庄重的誓言，您怎么……”
“因为你值得。”乌骁淡淡地说道。
寒宁还想再辩驳：“可是我……”我明明才刚出现不算太久……
“因为我乐意。”乌骁打断了她的话。
说出“我乐意”三个字的时候，他一双剑眉高高挑起，嘴角也嚣张地扬了起来，像一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心爱之物。
他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也无法回答军师问的那些关于寒宁哪里好的问题，但他就是喜欢她，想要和她亲近，想要看她笑。
如果可以，他宁愿少打几只狼，也想达成她的愿望。
听到她愿意将自身托付于他的时候，他就是没由来的高兴，甚至想像年少时那样，骑着马狂奔上几圈，再放肆地呐喊上几句，才算痛快！
寒宁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柔声答道：“那臣妾愿意相信您，也愿意将此生托付与您。”
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一瞬，他是真心实意的，这就足够了。
“真的？”乌骁喜出望外，脸上的笑也扩大了，一对虎牙露了出来，“你不害怕我的脸？”
脸上的疤痕是在很小的时候留下的，是父王的长刀砍在了他的脸上，只因为他为了母亲怒斥了他。
因为那一刀本来是想从头劈砍了他，所以伤痕极深。亏了他闪躲得快，不然再深几寸，那大灵师不必前来，他就会死去了。
他的脸上鲜血直流，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便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他注定不会爱他这个儿子，可讽刺的是，因为受了这一刀而没有哭，他反而侥幸活了下来。
因为父王觉得这样的他很有傲骨，他说他的眼睛像是沙漠里的毒蝎，又毒又利，他很喜欢，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有种用毒尾给他来上一下！
他活下来了，带着这样的一道疤，也真的给那个人来了那么一下。
她会害怕这样的自己吧？像那些人一样，带着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真的。”寒宁微笑着对他说道，“在臣妾眼中，大王的脸与寻常人一般无二，并无甚可怖之处。但您的眼睛，却比臣妾从前见过的都要明亮，臣妾觉得很美。”
乌骁只觉得心头舒畅不已，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言语表达，竟伸手一抓，拦腰将寒宁卷到了自己的马上！
在寒宁的惊呼声中，乌骁策马奔驰，呼啸着朝前奔去！
耳畔不断传来乌骁放肆的笑声，寒宁缩在他的怀里，只觉得他像是一团野火，将周遭的荒草都点着了。
还有她，也一并烧了起来。
她恍惚间想到逝去的姑母的话……
“你喜欢一个人呢，就会觉得他看上去好看极了，怎么瞧都是极好的。”
“他会像一团火，将你彻彻底底地点燃，你便自愿做那干柴，烧起来也觉得心甘情愿。”
“他如果心里有你，那么他的眸子就会很亮，里面都是你的影子！宁儿，你明白吗？就是像天上的星星那么亮呀！”
……
那些姑母说过的话，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本就对那情情爱爱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自然也不大用心记。
可是在这一瞬间，那些话就像是丛林间的兔子，猛地便窜了出来！
她想，自己大概是不能自愿化作什么干柴，然后烧得无影无踪的。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以那么放纵。
可是现在，她愿意为了乌骁而燃烧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毕竟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就像姑母说过的，像是无云之夜的星星，真好看呀……
他还在笑着，一定很开心吧？
这么想着，寒宁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爹，子琮，你们放心吧，我大概可以过得很好。从前未竟之事，便由我与乌骁携手完成！
乌骁的笑声伴随着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两侧的林木也飞快地从身侧掠过。
她听见后面军队骑马赶来的声音，嘈杂而烦乱，可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情却出奇地平静。
这几个月来，她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安宁过。
她就像是秋日里漂泊的燕子，终于在春日里又回到了巢穴。
她在对方的怀里安然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