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素雪没有去扶起自己的弟媳，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站着。
她也深爱着蓝铃，她没有儿女，一直当那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照顾。她对铃儿的爱，一点也不少于铃儿的亲生母亲。
她除了是一个孩子的姑母，更是避寒部的太妃，她要对她的子民负责。
她不大参与议事，这是因为先王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可她是蓝家的女人，从小也是熟读部落里的典籍，她有着聪明的头脑。
蓝素雪明白新王与王后在做什么。
推行新政，推行用法治代替部分人治，这是一件好事，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以往的恶习不断蔓延，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民心，才能长治久安。
她都明白的，所以更没有办法因为自己爱重的孩子死了，就要像那些寒铁部的恶人一样动用权力摆平一切。
罔顾道理与律法，这与那些恶棍有何区别呢？
这样的先河一开，往后人人如此，新政等于没推行过，一切都是枉然了。
“老身一直想，为何坏人总是比好人能得到更多。”她扶着桌子，缓缓地坐了下来，“大抵是因为坏人可以不择手段，而好人却不能昧着良心。”
“即便如此，我终其一生，仍是无法做违心之事，也仍愿意为公理献出生命。”
她低垂着头，吟诵其部落里古老的经文：“凡吾之所为，皆无愧于心；凡吾之所言，皆为真言。”
“我是这样做得，也是这样教导铃儿的。”蓝素雪苦笑了几声，“道理总是没错的，错的是我。”
“我太心软，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肯把人心最丑恶的一面叫她早早知道。”
“我更不该做的，是自以为是地让她嫁给大王，以为这样便能让她余生有所依靠。”
“那样一个纯洁的孩子，原是不该离开圣殿到凡俗的漩涡中来的。”蓝素雪悲伤地望着地面，眼中失去了焦距，“我早该知道，恶人只会丧心病狂地毁掉一切比她们更美好的东西……”
寒宁望着蓝素雪，有一瞬间，她想起了吊死在城墙上的父亲，想起了那个曾经同她说要救助天下百姓的子琮哥哥。
他们太干净了，干净到仅仅是活着便已经让那些污秽的人们自惭形秽。
恶人是不会自我反省的，他们会想尽办法毁了那些让自己显得丑陋的东西。
蓝芳枝绝望的哭泣和太妃低沉的诉说混杂一起，让寒宁与乌骁的心变得格外酸楚。
“可是王后啊……老身始终还是想为那孩子讨一个公道啊……”她缓缓抬起头，用几乎是祈求的语气看着二人，“此事……真的已经别无他法了吗？”
蓝素雪浑浊的眼睛中布满了哀伤，她凝望着寒宁的双眼，似乎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一丝希望。
乌骁最先承受不住了。
从前，这位太妃曾经多次关照过他，那是他幼年的记忆中少有的温暖。
当初他任性地追封了自己的母亲为太后，部落中人都指指点点，是太妃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果没有太妃，搞不好避寒部会内乱。
他怎么也没办法看着这样关照过自己的长辈如此痛苦！
更何况，死的人是蓝铃，是那个会因为瞧他可怜便偷偷给他送药的小女孩。
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若是像从前那般，只以为是意外猝死也就罢了，可如今有了证据，知道了凶手，却不能手刃仇人，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厉声说道：“太妃莫急，本王这就去牢里宰了那对母子！”
“回来！”太妃老迈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背后喊道。
“太妃！”乌骁脸上的表情颇为急切，“您就让我去吧！我早就想宰了那些王八羔子了！”
“骁儿，你若一走，王后与军师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寒铁部的贵族余孽也会以此为借口煽动民心……”蓝素雪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能去，因为你是王，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你对寒铁部平民的态度，稍有差池都会给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而且……”蓝素雪苦笑了一下，“纵使你去了，以铃儿的性子，九泉之下，也不会觉得开心的。”
她是那样一个善良的姑娘，绝不会希望对方为了给自己报仇就引发内乱。
乌骁猛地一挥手，将手中的弯刀狠狠地刺入旁边的木柱子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帮畜生！”
“太妃，按照我们刚才所说，圣女死前，并发的症状还有许多，对吗？”寒宁突然开口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悲伤的气氛，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蓝素雪不明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刚才没有立刻回答您的问题，是因为我一直在思考。”寒宁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按照这样的说法，圣女死前吐血一事，只是因为较为引人注目才被传开了。”
“这与这案子有何相关？”乌骁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完全不能理解寒宁的话。
倒是刚才还悲伤不已的蓝素雪较为聪慧，她立刻反应过来，反问道：“王后的意思是，所谓的吐血、受天罚，这都是有人故意去说，故意弄得人尽皆知的？！”
“你是说……利娜朵他们是故意害圣女，想要她身败名裂？”乌骁皱皱眉，说道，“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加重利娜朵的罪行罢了，并不能……”
“不，若是这样想，您可就大错特错了。”寒宁打断了乌骁的话，眼里流露出智慧的光芒，“利胡氏、利娜朵母女，死定了。”
乌骁懵了，连忙追问道：“什么意思？你快说与本王听！”
“利娜朵害圣女致死，不是撺掇杀人的罪过，而是另有两条大罪！”
“其一，伪造神罚，污蔑圣女，这是亵渎神灵！”
“其二，散布谣言，搅乱民心，这是意图颠覆部落！”
寒宁嘲讽地笑了一下：“无论哪一条，都是万死难辞的重罪！”
“她们母女不是最喜欢钻空子么？”寒宁的眼中露出寒光，“那就让百姓看看，她们犯下了多么无法翻身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