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懿知道她十分不耐,直截了当的说:“可否请夫人与我说说于公子的病情?”
“有什么好说的,人已经痴傻到爹娘都不认识,原本以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是好事,谁想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她的声音冷硬且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已经心灰意冷,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李清懿无奈,只好说道:“于夫人不觉得令公子的病情有些蹊跷吗?”
于夫人猛地站起身,双目圆睁,那神色却非怒非伤,而是一种始终不被人相信的委屈,终于得以纾解。
她疾步走到李清懿面前,在她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也觉得我儿的病不同寻常对不对?”
李清懿点头说道:“无论是发病的时间,还是病情缓和后再次加重的时间都十分巧合,让人不得不细思。”
“终于有人肯说一句实话……”
于夫人突然用帕子捂住双眼呜呜的哭了起来,哀戚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我们老爷碍着此事与那个潘月容有关,一直不肯深究,还说不让我胡思乱想,说儿子的病加重只是巧合。我不信,我怎么也不能信,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治好的病呀……”
“那么于夫人可否仔细与我说一说,良贵人最后一次到府上探望之后发生的事情?”
于夫人提起良贵人便恨的要命,她咬牙道:“那个没心肝的女人……”
她哽咽一声,说:“谭氏带着潘月容姐妹来府上,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因为两家走动的频繁,潘月容与我儿的亲事不出意外,明年也该成亲了。两家人心中都有数,便没有防备两人相处,再说,身边时时都有丫头跟着。”
“那日我儿得了风寒,潘月容来了之后关切的问了几句,我便与谭氏顺着玩笑话说到了两人的亲事上,潘月容羞臊间,便说去看看我儿子,我们也没在意,就让她自己领着丫头去了。”
她细细回忆这当天的事情,看的出,她已经在心中回想了千百遍,所有的细节都说的清楚明白。
“等潘家人离开,我去看儿子,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半夜,他突然发了高热,我赶紧请府里坐诊的郎中来看,但郎中也只说风寒加重,叮嘱我们好好照顾他用药。谁知,他退了热,再醒来,竟然连我这个亲娘也不认得了!”
于夫人眼角通红,说道:“我遍寻京中名医,他们都说是高热所至,说我儿子是把脑子烧坏了!我这个做娘的,就只能看着我好好一个儿子,变得痴痴呆呆,如三岁孩童一般……没过多长时间,这件事就传开了,潘家也命人过来,说了要退亲的事情……我虽觉得对方凉薄,却也能理解,毕竟谁也不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李清懿说道:“可后来您听说潘月容进宫的消息,便起了猜疑?”
“既然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了宫,难道不是早有这个打算了吗?”
于夫人目光闪动,很有几分中年妇人的精明,她说道:“为了荣华富贵抛下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未婚夫,难免会身负骂名,被人指责凉薄,还可能因为此事失去入宫伴驾的机会。所以,她不敢明摆着来退亲,只能暗中下毒手!”
“夫人可有证据?”
于夫人愤恨道:“我思及此事,便细问了当日给我儿煎药的丫头,她说潘月容身边那个叫红豆的,帮着煎了药,潘月容又亲手喂给我儿子,我心里怀疑,便找上门去问,你猜怎么着?那个叫红豆的丫头居然投井死了!如果是你,你当如何?”
“如果是我,我也会生出怀疑。”
李清懿实话实说,她想了想,问:“那么于公子的药总有药渣留下,您可曾让人细细分辨过了?”
于夫人泄气道:“自然,可无论是府里的郎中还是外面的,我都找人看过了,他们都说没问题。我儿那时神志不清,我挂心他的病症,也无力再细细追究。所以,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她边说着,边叫人拿了当时封存的药渣过来,说:“这是那时我留下的,你若觉得有用便拿去吧。”
纸包里的药渣已经风干,干瘪深重的色泽之中,透着混杂的药味。
李清懿看了一眼,交给一旁的长阑收好,“你先好生放着,回去再细细辨别。”
李清懿嘱咐了一句,又问于夫人:“那么后来于公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又是哪位圣手医治的?”
于夫人突然沉默下来,抿了抿唇角,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清懿诧异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于夫人叹了一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根本没有露过面,只是随便在街上捉了个乞儿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副药方。说能治好我儿子的病。我半信半疑拿着方子找了郎中来看,也只说这是一副补中益气的方子。”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我当时已经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尝试着给我儿子用药。谁知,出乎意料的,他却真的一点点有所恢复,神智也晴明了不少……我欣喜若狂,便踏踏实实的给儿子用这方子治病,到这半年来,他竟就好了许多。”
李清懿接过药方,轻声念到:“黄芩,黄连,黄柏,甘草……”
这方子称作“黄汤”,李清懿的祖父也曾用过,所以她记得,的确是补中益气的方子。
她又展开那封信看了看。
信上字迹虽然工整,但也只能勉强算是娟秀,看样子并不是常常执笔之人。
上面也只是简单写了一句话:此药方可治令公子病症。
“这人之后还有在出现吗?”
于夫人摇摇头:“并没有,我儿的病复发之后,我曾让人寻过,却没有半点消息。”
一句话,又将她的泪水逼了出来。
“李大姑娘,我知你与此事无关,但既然你也同我一样,觉得此事有异……希望你能此事查明,给我一个明白。”
“于夫人,若令公子的病当真有隐情,必然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问完了话,李清懿又去于公子的院子远远看了一眼。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从于府出来,长宁正在外面等候,“姑娘,您吩咐奴婢去查红豆的事情,已经查明了?”
“可如我所料?”
长宁笑道:“正如姑娘所料!”
隔日,皇上限定的时间已到。
所有案件关联之人,都汇集至大理寺。
因为是明晃晃的杀人案,还是在芳华宫中,事件恶劣的程度足以让三法司都重视起来。
大理寺卿的位子空置许久,崔淳日日想着补上这空缺,心心念念盼着破一桩大案立功,谁想到盼来的是嫔妃谋杀案,实在是一不小心就要被连累掉脑袋的事。
他夹在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中间,如坐针毡。
而他旁边的御史中丞潘敬夫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几分。
因为死去的良贵人,正是他的女儿。
女儿入宫为妃,又很快有了身孕,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谁知道,孩子还没出生,连同女儿都惨死在尖刀之下。
崔淳感到气氛压抑,频频的看向李清懿。
似乎再问,她是否真的有把握。
站在她身后的元衡郡主也十分紧张,但她见秦增与李清懿都面容冷静,便也勉强安下心来,等着皇上驾临。
除此之外,德清大长公主也坐在堂上。
毕竟命案发生在她的芳华宫。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于夫人竟然也来了大理寺,她站在众人之中,默不作声,却目含希冀,似乎期盼着什么。
虽然众人心中都明白于府与此案的关联,但碍于皇上的脸面,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潘敬夫和谭氏夫妻二人在看到于夫人的瞬间,面露尴尬,相互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的垂下头,连那种女儿死去后的悲伤都被淡化了不少。
玉梳一声不响的站立在所有人身后,眉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
而玲珑眼中时而有泪光闪现,面容紧张且恐惧。
她们二人看见于夫人来了,都有一瞬的惊诧,随即更加老实的缩在众人身后,不敢引起过多的注意,生怕一个不好,便丢了自己的小命。
外面有小内侍高声唱和,皇上与穆贵妃缓步走进,穆岚则像从前的穆盈一般陪伴在穆贵妃身边。
当初良贵人避出宫去,还是以腹中孩儿冲了穆贵妃为由,也不知道穆贵妃今日是带着什么心态来的。
不过,除了皇后,穆贵妃是后宫第一人。
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大多数人的想法,因此她的神色算得上是在场人中最轻松愉快的。
然而,当她看见站在秦增不远处的李清懿,一切戛然而止。
李清懿站在角落,众人的神色都一一落在她眼中,自然没有错过穆贵妃的神色变化。
她垂下眼眸,不动声色。
穆贵妃当然恨她,因为穆盈,就是她用来跟穆大夫人换四皇子的那个孩子。
是她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