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州城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雨。
而后便是一连数日的大雾,把整个城池都给罩住,等到日光出来,云消雾散。
借着春风一吹,花香满城,便好似仙境。
有人说,这是祥瑞。
因为好多人都梦见,南州城上来了神仙,金光点点,璀璨无比。
神仙们在天上说话,雷声便翁隆作响。
算命的瞎子们都说,南州要出大人物了。
惹得各家各户的百姓,都直勾勾盯着自家的娃儿看,越看越觉得自家孩子天资聪颖,大有作为。
更有甚者,逢人便夸。
你看,我儿定有大将能臣之姿!
尽管自己家的孩儿,流着鼻涕,连话都说不利索,那也是异于常人,必有一番气候。
由于这一场大雾,使得临近清明的南州城越发的热闹了。
这是南州的大日子,香烛味,炮竹声融成一片。
家家户户都指着养肥的鸡鸭鹅,过上这一个好节,给先人最好的供奉。
少女换了新衣,扎了发髻,要去祭祖,定是隆重的。
一个个在阁楼里,擦脂抹粉,一双秋波般的眼睛朝着窗外瞧,焦急的盼望着。
少年们则是要背家里传下来的长赋,那些晦涩难懂的祭文,要在祭祖的时候,由长孙长子背诵。
属实难坏了这些孩子们。
而陆无生的小院里,斜风细柳,燕啼莺鸣好似清脆的玉石碰撞。
柳树下的案桌上,伏着一名恬静的少女,如葱白的手指上,满是细密的伤口。
阳光落下,她睫毛微微颤动,从梦中醒来。
李玉婵揉了揉细滑的脸颊,看着面前水缸里的游鱼,耳畔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不由得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又睡着了。
这些天,自己好像特别容易困。
在梦境中,她总梦见自己化作一只蝉。
羽翼一颤,便能跃过千山万水。
见过无数的春秋,看过太多的沉浮,漫长的岁月,让她孤寂得就好似一块山里的石头。
她拢了拢案桌上的新衣,擦去脸颊莫名流出的泪水。
起伏的胸口,缓缓平静。
前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心中有些忐忑。
在这里她已经等的够久了,好似要比那梦里的数万年,都要久一般。
这些天,她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柜台也明亮,焕然一新。
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绣花,还照着前辈的旧衣裳,做了几件大小相似的袍子。
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满是伤痕。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能够为前辈做一些什么,只觉得心头焦急。
好像再不做点什么,一切便来不及了。
忽而,屋外一阵嘈杂。
巷子里传来了街坊们的声响。
“陆掌柜回来了,陆掌柜回来了!”
李玉婵心中一惊,手里拎着那件还未完工的袍子。
起伏的胸口,“砰砰”直跳。
“呀,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起来。
惶恐、娇羞、期待,五味陈杂。
“汪汪汪——”
先是从门外传来一阵犬吠。
而后便是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她出现在她的面前。
身穿粗布的灰色麻衣,脚下一双布鞋。
腰间挂着一把刀和那生了锈的唢呐。
怀里,还抱着一个白胖的婴儿。
等一等!
婴儿?
前辈,有孩子了?
李玉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期待了数十天的少女心,在这一刻碎的七零八落。
无数话本故事和江湖佚闻在她脑海里交汇闪烁。
李玉婵的小脑瓜里,雷电轰鸣!
竹篓里,白胖的婴孩“咯咯”直笑。
伸出一对肉乎乎的手臂,朝着李玉婵喊道。
“妈妈,妈妈!”
呆若木鸡的李玉婵,在这一刻,终于崩溃。
捂着脸颊嚎啕大哭,撞开了院门,泪奔而去。
竹篓里的孟皓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两条短腿只蹬。
陆无生额头上,青筋隐现。
“咚!”
抬手一个脑瓜崩,落在对方额头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还嫌不够乱是吧?”
孟皓然捂着头,一脸委屈。
“我这可是帮你!”
“你知道一只上万年的玉蝉多珍贵吗?”
“这要是成了,咱就等于多一条命,下了黄泉还能上来!”
陆无生没好气的把他从竹篓里拎出来。
一把丢进了水缸,两条鲤鱼便围着他好奇的转圈。
“先生,先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两条鲤鱼开口说话。
孟皓然吸了一口气,脸上豪情万丈,刚要开口,便被陆无生一眼瞪了回去。
无奈地吐着气泡,沉到水缸底下和两条小鲤鱼,偷偷说话去了。
院子里,陆无生看着晾着的新旧衣裳微微愣神。
他是个很懒的人,衣衫不常洗,也不常添。
久不和女人生活的男人,大多数都这样,随意且有一些邋遢。
闻着院子里的馨香,他下意识的想点根烟,却恍然发现这里已经是异世界。
李玉婵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前世校园里,情窦初开的小学妹一般。
眼睛里闪烁着崇拜,性格泼辣且勇敢。
认定一个人的时候,便义无反顾,什么也愿去做。
纯净得像是一块一碰就碎的玻璃。
毕竟人年少时,总是如此,是冲动也好,是悸动也罢。
总之,管他呢。
既然认定了,便要轰轰烈烈,便要一往无前。
这是人世间,最难得的勇气。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便只有一次。
哪怕这勇气,来源于她体内的那只玉蝉。
哪怕这勇气,会如那一闪而逝的烟火。
可若是见到过这般热烈勇气的人,终其一生都会被它所打动。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人永远怀念且向往着,再不可达到的炽热和真诚。
……
老狗吠了两声,把陆无生拉回现实。
泛着暖色的院子里,被李玉婵种满了花,色彩斑斓。
春风一推,便摇曳起来,好似准备迎接蝉鸣一夏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