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旷野,不知岁月。
一头虎身、狐尾、熊脸、犬牙,背上还长着倒刺的怪物,正提着灯笼在走。
粗壮的腰间,别着一把唢呐和戒尺。
诸多妖魔的特征,在陆无生的身躯上显现。
化妖的那些日子,他久违的体会到了,诸多死者入棺,吞噬记忆、获得传承的感觉。
天边的王屋山屹立,整个幽冥之中,便都响彻沉闷的鼓点。
崔平川说,王屋是一座墓。
可如今看来,那不仅仅是一座墓,还是一座巍峨的皇城。
戒尺中记载,大周一千年前,有帝崩于南州。
作为人间帝王,便将陵墓修在了王屋山。
那是一座极为奢华的皇陵,陪葬着有无数的妃嫔,兵马、异兽、珍宝。
死去的帝王,好似要将人间的权势,带到阴间。
携裹着残存的气运,在南州的幽冥扎下根来。
生前吞吃苍生气运,死后便要连他们的魂魄也不放过。
既然来到这世间,生是他大周的人,死也是他大周的鬼!
没有人能逃得掉!
所以,幽冥中,那些吞吃了活人的妖鬼,便都犯了冥界的律法。
杀死妖魔的修士,也触怒了幽冥的帝王。
因为妖鬼,都是他们的养分。
一分也不能被他人擢取。
既然少了,便要有人来替。
于是,侠客化妖,妖吃生灵,如此反复。
陆无生抬起了头颅,天边的皇宫被极其浑厚的气运笼罩着。
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被抽取的生机和气运,他的目光有些微冷。
幽冥不渡,幽冥不渡,原来不是那冥河真的难以渡过,而是有太多的鬼魂,被抹去了记忆。
永远囚禁在幽冥之中!
旷野上,他见到了一尊金丹大修,迷失了自我,手持长剑,披头散发。
数百道难以察觉的灰色细线,从苍穹垂落,深深扎入他的身躯。
如同蠕动的触手一般,不断抽取着他体内的灵韵。
陆无生可以看到他的记忆,对方也曾是一尊剑道天骄,只因为气运太盛。
被灭门后,打入幽冥陪葬!
漆黑的山丘下,一个老疯子蜷缩在地洞之中。
他面露惊恐,身躯颤栗。
那是一尊开阳境界的武夫,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宗师,创造过无数惊才绝艳的武学。
可如今已然疯癫,勾连着他的细线,每一次擢取灵韵,都然他痛苦到极致。
在人间的记忆,更是越发模糊。
山涧中,一位白发大儒双手滴血。
他目光癫狂,用指甲不断在坚硬的岩壁留下字迹。
好似下一刻就会遗忘一般。
密密麻麻的山崖下,他却始终只能写出半个字来。
陆无生提着灯笼,行走在旷野,如同一个黑色口袋一般的苍穹,压抑的可怕。
他见到无数的村庄,遍地的妖魔。
这些鬼怪,本该已经转世,成为农夫、商贾、侠客、儒生……
本该有自己的命运。
可如今,却被永久的囚禁在这幽冥之中!
浑浑噩噩!
而令人惊惧的是,大周七千年,故去的帝王不知多少!
在人间,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帝王陵墓!
陆无生头一次这般愤怒。
这种愤怒却又极为微妙,使得整个系统面板,都在震颤沸腾,散发着灰色的雾气。
幽冥广阔无垠,去往王屋山的路很长。
陆无生见到许多鬼魂,因为承受不住那帝墓的榨取,由鬼化聻。
鬼死之时的哀鸣、怨恨,传遍整个旷野,那是凄厉到极致的哀嚎!
因为只有在那一刹那,他们才有片刻的清醒,知晓自己遭受了什么!
陆无生不由得想起戒尺中的记载。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归墟。
在幽冥之中,死亡永远不会是终结。
而是另一个宿命的循环!
系统面板的震颤,越发的强烈了。
造钱、铸棺、殁魂、以及那可显化幽冥的领域,各项技能的特性,在陆无生脑海里浮现。
他终于明白,原来系统是一份来自幽冥的订单。
是那些被囚禁了数千年的妖鬼,寄来的委托!
携裹着亿万万的幽冥生灵的怨恨,向他支付的定钱!
葬天,葬地,葬众生!
一切,有始有终,皆入黄泉!
陆无生停下了脚步,望向那接壤天穹的帝陵,目光幽深。
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干不出,拿了钱不办事的事儿来。
于是,他决定,要在幽冥里,打一副棺材。
没有木头,他只好沿途朝鬼村里的鬼去借。
起初,是一片瓦,后来是一只碗。
这些砸碎了,便都会化成木头。
在幽冥里的鬼,都穷。
身上的皮布、蓑衣,可能是他们死之前,最后留下的一点念想。
都靠着这些日夜推算着自己的名字。
期望有一天,能够离开幽冥。
陆无生说,他借了,是要还的。
没有名字,那你们便都在木材上划一道线。
到时候,要是听到天边,有唢呐声响,你们便来收钱。
利息,是百倍。
众鬼欣喜的答应了,毕竟谁让陆无生的拳头,比他们脑袋都大。
不答应也得答应。
况且百倍的收益,也足以令妖鬼心动。
一个念想大上百倍,说不定便能记起自己的名字,走出幽冥去。
就这样,陆无生从一开始的一块木板,慢慢凑出了半个棺材。
他在幽冥的旷野里游荡,四处“借钱”。
金丹剑修,借给了他半枚金丹。
写字的儒生,递给了他一块石板。
蜷缩在山洞里的武夫,颤颤巍巍掏出了一块发霉的烧饼,笑呵呵地露出几颗黄牙。
陆无生的打棺材的木料便越来越多,漆黑的棺材,也逐渐成型。
不知多少天,陆无生视野尽头的,王屋山越发的清晰了。
那是一座巍峨瑰丽的皇城,屹立在这片无垠的旷野上。
一尊尊参天神象拱卫,数百个列成方阵的阴兵肃穆!
旌旗蔽空,四处回荡着沉闷的鼓声。
幽冥的旷野上,开始刮风。
陆无生硕大的虎躯后面,背着一个漆黑的大棺材。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刀。
缓步前行着。
在临近皇城的地方,他见到了一条瘸腿的老黄狗正在被追杀。
硕大的身躯如牛,金黄的毛发似火焰般燃烧。
嘴里叼着一颗头颅,撒腿狂奔。
背上驮着的,是一个书生,手里握着一本书卷,嘴里谩骂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