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水汤汤,一艘小船摇曳着渔火,破浪而来。
四周幽寂无声,甲板上,孟皓然的神魂显得干枯且颓弱。
张叔夜欣长的手臂,搭在膝盖上。
如瀑的发丝垂落腰间。
将面前的果品、酒肉朝着他推了过去。
“小子,这可是我的贡品。”
“是要……”
他话还未完,孟皓然便已狼吞虎咽的享用了起来。
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要还的,要还的。”
张叔夜一拍手道。
“诶,这就对了。”
“吃吧,吃吧。”
他带着笑意,一旁的老黄狗都有些看不下去。
连忙吠了几声,表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在老陆、贺院长、张酒鬼三个人里,老黄狗认定张酒鬼绝对是最腹黑的那一个。
虽然总是笑眯眯的,可干的从来都不是人事儿。
这孟家小子,现在吃的这般开心,日后怕是有得叫苦。
老黄狗摇了摇头,可孟皓然却不知那么多。
美酒佳肴下肚,整个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饱满了起来。
凹陷下去的双颊,也重新有了颜色。
他一抹嘴,站起身来,便准备继续喊。
却被张叔夜一把拦下道。
“不必喊了。”
“为何?”
“到了!”
张叔夜面容一肃,示意他朝前方看去。
孟皓然转身,却见在冥河的尽头,伫立着一尊耸入黑暗的雕像。
那是一尊面容苍幽的牛首人身像,两条手臂缠绕着锁链。
头上的牛角被削去半根,锁链上满是裂痕。
充斥着极其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
威严、冷漠,好似不含多余的色彩。
“那是什么?”
孟皓然怔怔开口。
张叔夜望着那矗立在冥河上的巨大神像,目光灼灼道。
“那是幽冥的使者。”
“是古早的地府崩裂后,幽冥残存的意志显化,每一方世界都有一对。”
船只,停了下来。
孟皓然从对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词语。
地府。
他想张口询问,张叔夜却开始将船舱上的纸钱、元宝、香烛都朝着水面洒去。
黑暗中,无数的鬼怪探头,发出嘻嘻索索的声响。
可等到那尊神像微微颤动。
一双眼眸骤然睁开,阴风骤起,将无数的纸钱、香烛都卷入那牛首之中。
威严沉闷的声音便在幽冥里扩散。
“何事——”
它俯瞰着船只上的众人,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这一幅画面,似曾相识。
小山一般的纸钱、香烛在甲板上消散。
张叔夜看着幽冥尽头的石壁上,又多了一道划痕。
心中悲哀的一叹。
第九次了。
他按部就班的抬起头,像前几次来到这里时,说出一样的话。
“入黄泉。”
牛头神像沉默了好一阵,如洪钟般嗡鸣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人此一生,只有一次入黄泉的机会。”
“入了黄泉便再无回头。”
“不管来世如何,皆是尔等所选。”
“尔等可要想好。”
张叔夜开口道。
“既入黄泉,心无挂碍。”
话落,那牛头神像不再开口。
遮蔽了整个幽冥的伟岸身躯开始下沉。
巨口张开,如青牛饮水,原本抵达尽头的冥水,便好似瀑布般涌入那巨口深渊之中。
冥河之上,船只再度开始驶动。
前方漆黑,水流湍急。
张叔夜负手而立,缓缓道。
“那就是黄泉的入口。”
“此一去,若要回来,千难万险。”
“入了黄泉需记住一件事。”
“无论见到怎样的场景,都不要驻足。”
话罢,他便抬手在一旁的石壁上,顺势留下了一道痕迹。
对于张叔夜来说。
这是他的第九次轮回重生了。
若是没有记错,陆家那个小子,此时正在黄泉之中迷惘。
不断的陷入前世,甚至前前世的记忆当中。
这是一个魔咒,从白水镇到南州城,是循环往复,大差不差的故事。
只是这一回,多了一个书生。
那小子的性子,似乎也变了不少。
老院长死在了冥帝出世的前面。
皇帝的谋算,又比上一世可怕了一些。
当然,张叔夜并没有在意。
他就像一个困在时间里的,不能说话的木偶,在几百年里,不断轮回。
若没有这些细小的差别,这轮回循环也太过无趣了些。
船只,落入深渊。
在倾倒的飞瀑上,滑落至黄泉。
孟皓然听到了许多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便化作河水奔涌的轰鸣声,消失不见。
船只继续向前,张叔夜带着淡淡的笑意,指着前方的拐角,对孟皓然开口道。
“你看黄泉的最前方,会有一块碑。”
“那是一只托天巨龟所化。”
“小子,你若想参悟神通,大可对着那碑观摩一二。”
“那碑虽无文,却可映照本心。”
孟皓然连连点头,在他眼中,这位神秘的前辈,实力深不可测。
似乎天地万物,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
若那碑文真有那般神异,定是一番大机缘。
可当船只越过黄泉的拐角,张叔夜顿时惊叫了起来。
“碑呢!”
“碑呢!”
此时,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处荒芜的河滩。
没有什么石龟,也没有什么巨碑。
有的只是,一具用石头打磨出来的黑色石棺。
张叔夜身形一颤,脑海中嗡鸣不止,每一次轮回,虽然诸多事情上会有些许差异。
可黄泉之中,所有的东西绝不会变!
他瞪大了双眼,直接从船只上跳下。
河滩上,整个黄泉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可唯有那一块石碑,消失不见!
在原地,还多了一具黑色的石棺!
上方刻着一个令人熟悉的“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