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神游物外,物我两忘,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两眼对上张绍莫名睁大的眼神,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
“绍儿,你先着手调集工匠,把炼制岩盐的技艺制定出来,官商的事,孤自会和群臣商议,你先下去吧。”
张绍行礼,退下。
没有他人在场,刘备滚烫的内心越发难以抑制,既是为了刘英的才华感到高兴,又迫切地希望见到荆州许氏商人的亲属,证实刘英的身世。
心情激动之下,桌案上的奏疏竟无心批阅。
黄门令韦翀进来通报:“大王,虎贲中郎将糜威带着一商贾觐见。”
桌案后,刘备猛然抬起头,展开的书简从手上脱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人找来了!
他强装镇定,咬着牙喊道:“把人带进来!”
刘备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这世上,能让他感到紧张的人,没有几个。
可是事关刘英的身世,是否真是在当阳长坂坡失踪的刘奕,由不得他不感到紧张。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进入太极殿,他身穿麻布衣,见到刘备,立即匍匐在地。
“草民,拜见大王!”
刘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你就是荆州商贾许雍的亲属?”
“正是小人,许雍乃是家父。”许巍轻声回答。
许家世代商贾,在士族面前就低人一等,今日被带进汉中王府,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但他交游广泛,应对问答,从容不迫。
刘备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
“本王找你来此,只为一件事。你可认得刘英?”
“刘英!小人认得,他在我家做了十年随从,随家父行商,一直尽心尽力,从未出现纰漏。只是一年前家父遇害之后,刘英就失去消息了。”
许巍心里惊疑不定,语气顿了顿,瞧出这位位高权重的汉中王并无怒色,接着说道:
“小人这一年来,在荆州忙于处理家事和商铺运转,无心寻他,不知大王问他是何缘故?”
刘备口气一变,厉声道:“他在你家做了十年随从?”
虽然早就知道刘英在许家做随从,可亲耳从此人口中听说,又是另一种滋味,刘备又惊又怒。
这一声喝问如惊雷炸响,许巍头皮发麻,呼吸都变得错乱,匍匐在地上的身子压得更低。
“家父行商在外遇到他,见他衣着绫罗,品行端正,聪明伶俐,应当是官宦之后。家父不忍他饿死荒野,因此收作随从。”
这个回答情有可原,刘备神色稍缓。
“你父亲在何处遇到他?他年约几何?”
许巍抬头看了刘备一眼,心中不解,但仍从实回答。
“在当阳以南,他当时年约八九岁。”
刘备身子微微一颤。
和那小子的说辞吻合!
他沉默片刻,凌厉的目光盯住许巍:“你今日所说,千真万确?”
许巍举手,向天起誓:“小人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下去领赏吧!另外,清水河畔的小院就不要再去,孤另有安排。”
刘备挥了挥手,许巍跟着黄门令缓缓退出大殿。
太极殿恢复宁静,只唯有刘备的心情难以平静,内心火热!
终于可以肯定了,刘英就是咱的娃儿!
他没有骗咱!
九岁的孩子,在战场失踪,流离失所,他没有死于非难,上天保佑!
现在咱已经是汉中王,益州荆州在咱的掌控,强将如云,兵强马壮,再也不是当年被曹操撵着屁股逃跑的丧家犬。
咱现在有能力保护你,让你位极人臣!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咱现在就接你回家,让你认祖归宗!”
刘备兴奋得脸皮微微颤抖,双颊通红,他刚走出几步,猛然又顿住。
“万一,那小子不相信,以为咱骗他呢?”
他忽的想到这个可能,踌躇地在殿中转起圈,就是没有迈出大殿。
承认咱是汉中王,说他是咱失踪多年的儿子,他就一定会接受吗?
咱不能把娃儿给吓跑了。
况且他长于市井,对金钱利益过于看重,必须好好磨练磨练。
娃儿心性是好的,但贸然给他尊贵身份,未必是好事。
……
“大王,咱来这地方,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六旬老者,衰老的脸庞皮肤褶皱,须发斑白,眼窝深陷。
刘备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子仲,咱事先和你交代的事,忘了?”
糜竺,字子仲。
他轻轻一拍额头,哈哈一笑:“老夫给忘了。老郑啊,故弄玄虚,搞微服私访呢?”
“呵呵,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可要镇定,别吓到了!”
“说啥话呢,咱这把岁数了,什么没见过,能被吓到!”
二人的脚步,赫然停在清水河畔,刘英的小院子门前。
刘备带他过来,意在让他见见失而复得的刘英!
这位六旬老人,辅佐刘备二十多年。
从刘备接任徐州牧,到如今称王,中间无论多少波折,糜竺从未离弃。
可以说,除了关羽张飞,糜竺已经是跟随他最久的那一拨人!
在刘备落魄的时候,资助兵员二千,钱粮无数!
不仅如此,糜竺还将妹妹嫁给刘备,也就是糜夫人,这才有了刘英。
糜竺是刘英的大舅!
也是因此,糜竺虽然只是个二流的谋士,谋略不及诸葛亮法正等人,但在蜀汉建立之后,糜竺受封安汉将军,位在关羽、张飞、诸葛亮之上!
绝对的亲信!
刘备今日来找刘英,顺势把他给叫上了。
一来,官商的筹备,他和诸位心腹大臣讨论过后,依然有些问题,他打算亲自问问刘英。
二来,让糜竺知道自己外甥健在!
如此喜事,当与君同享!
在糜竺一脸好奇的目光中,刘备扣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