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的春天,比起去年天气明显又更加寒冷。
平原上的冰雪在白天受日照融化,夜晚又冷冻起来,化而复冻,弄的一片平原都是脏兮兮的模样。
而此时在那片脏污之中又添了点点红色,看之令人感到惊悚。
完颜宗望和一众幕僚以及将军走在战场之上,冰天雪地之中落了满地的尸首。
三分之二的尸首都是宋人的降军,完颜宗望看也不看,他惋惜的目光只落在另外三分之一的尸体上。
那些都是他从金国带来的猛安,冰天雪地打出来的女真人和奚族人老兵,死一个就少一个,一场遭遇战居然死了这么多,完颜宗望看着都心疼。
他蹲下身子看着地上战争之后的痕迹。
几枚铅弹落在泥土里,已经冻得冰凉。
完颜宗望用指甲抠起来,仔细端详着那撞击过骨骼之后变形的弹头。
开战之初,他并没有想到护保军会如此厉害,但是打了三天,现在这群女真人对于护保军的实力总算是有了些许了解。
十五处遭遇战,女真人全败!
完颜宗望都能想象到,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得知的人将如何震惊。
完颜宗望手下一个女真人军官是这场遭遇战上的主力,他被几個刀斧手压到完颜宗望身前,直接按在地上准备砍头。
完颜宗望看了他一眼,那军官抬起头来,突然大声用女真话说:“将军,不可和护保军正面作战,他们的火器太过犀利,咱们的步兵一战即溃啊!”
“还敢多嘴,押下去!”
完颜宗望身边的几个卫士大怒就要把这作战失利又口出妄言的军官抓下去砍头。
这时完颜宗望突然抬起手来:“你仔细说说他们是如何作战的。”
那军官被饶了一时活命,跪在地上,便将自己刚才的辎重队伍是如何被监理会护保军以及民兵护产队突袭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
“他们那青铜炮车专门打密集的队伍,汉人步兵一旦聚集起来就是活靶子。”
完颜宗望站起身来,思虑良久。
然后他挥挥手,那女真军官便又被拖下去了。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损失这么多辎重不可能不杀头,而那军官一边被拖走,一边还在大喊着自己刚才的话。
听到那军官刚才的描述,完颜宗望身边的一众将军们也是颇为惊讶,人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之前他们已经听过完颜宗弼述说监理会的作战力有多强,可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深刻印象。
何况完颜宗弼根本就没有和监理会正面交战,只是在攻城不利之后被人袭营,接着就被一路打退回去了。
一众女真人都觉得这位六皇子只是个纸上谈兵之辈,他的战场经验并没有多大意义。
监理会擅长偷袭,但是正面作战怎么是女真铁骑的对手?
可是当他们真正在黎阳和监理会作战之后,这才惊讶发觉,监理会的确擅长偷袭,而正面作战,他们似乎还更强。
铁丝网,火枪兵,青铜炮,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这些女真人感到措手不及。
有些女真将领甚至已经生出动摇之心,如果确定打不过的话,何必再投入正面的大作战,还不如趁着他们兵员足够之时体面的退出。
“将军……”一个将领深思熟虑之后,正想要说出这样的建议,却见完颜宗望又蹲在了地上。
他一直看着地上车辙,伸出两根手指去按压那车辙,测量深度,良久,突然笑起来。
“退什么退?我要和这监理会好好打一打!”
他站起身指着地上的车辙印说:“且看看这轮子压下的痕迹,他们这一门青铜炮怕不得有三百多斤?”
“步兵配上青铜炮,若是在他们的老家山东,我还信他们能够辗转如风,但是现在却是在河北,道路也不行,挽马也不够,怪不得他们良久都不敢和我们正面作战!”
此言一出瞬间女真人军官全都眼前一亮。
完颜宗望看向东边说道:“咱们之前一直准备粮草和他们囤积着要打大战,这是给他们运输物资挣到了机会,现在确实明白,这明明是中他们圈套了!”
“传我命令,把汉人军队全部压上去,吸引监理会的炮弹,他们不是爱用火器吗?那让他们用好了,咱们女真人全部上马,用最快速度骚扰敌人的阵线,一定要让他们立足不稳,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溜,就当做咱们在白山黑水之中打猎,老活计了。”
闻言一众女真军官脸上都露出明悟的表情,他们都能想象到,这样大将给面前的监理会带来多大的压力。
完颜宗望同样认为只要上了马这战场一定就是他们女真人的天下,这一群汉人有什么本事跟他们比马上作战?
几天以来他都在愁怎么对付监理会正规军的事情,现在终于想出了作战方法,完颜宗望也不禁是满心欢畅。
他哈哈笑道:“你们说说在马上他们护保军能否打得过咱们女真人?”
一众女真军官轰然大笑。
骑在马上,汉人打得过女真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所有人都心存佩服,完颜宗望也不在理身后跟着的汉人幕僚,直接进入军帐去筹划事情。
一众女真人都觉得已然是胜券在握。
唯有他们身后的汉人幕僚面面相觑。
“呃,这些女真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之前他们说的是汉人不可能在陆战上打过女真人,现在变成马战了……”
另外一个人连忙将手指竖到嘴前:“朋友噤声,朋友噤声……”
三月末,比监理会意料的要早十几天,女真人突然对监理会的防线发起了全线攻击。
这样的攻击出乎监理会参谋的意料,火器时代作战的资重还没有完全运到,各部兵团之间的调动,也因为敌人灵活的骑兵袭击遇到颇多问题。
一时之间护保军减员严重。
消息汇报到濮州前指,一众参谋官全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庄主……要不要退守营垒?”
今年孙新已经过了二十五岁,面相成熟许多。
军士上的事情自有军士主官负责,一般这种问题能推到他面前的,那就是参谋部在两份作战方案之中实在选不出哪一份更好了,只能让他这么一个监理会最高领导来拍板。
他叉着腰站在地图前面,一言不发,良久才回头:“不退!现在退了,以后永远都顶不上去,这样的锻炼总要有的。”
看着一众露出有些不自信神情的军官,孙新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军队确实还需要更多的战火磨练,女真人骑兵突袭的办法有可能对付火枪兵,前提是他们在山川众多补给足够困难的喀布尔,可是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河枢纽,华北中心,这样的运输条件都怕骑兵偷袭,未免也太畏畏缩缩了。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护保军绝对能扛过这一威胁,更何况,护保军骑兵对上女真骑兵绝不处于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