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姜煜一大早便面临着宁澈的质问。
“阿煜呀阿煜,你怎么一天天地小气起来?”宁澈撇撇嘴,拍着姜煜的肩,“嘟嘟都跟我说了,你既不肯送她古籍,又不肯送她首饰。好吧我也晓得,是她有些任性了。但你之前不是处处包容?现在突然不纵着她,小丫头难免伤心。”
姜煜啼笑皆非,只能将这一句句照单全收,“是,是我不对,下次二话不说就给她去买。”
“也不必这样。”宁澈凑近了些,提议道,“嘟嘟下次再问你要礼物,你就跟我说,我买给她。省得她缠着你。毕竟我才是她亲哥,你说是吧?”
姜煜扫了眼宁澈,忽地勾起唇角,“免了,你送的算你的,我送的算我的。”说完反过来拍了拍宁澈的肩头,大有公平竞争的架势。
这时茶白从屋子外头钻进来,见到宁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似的,抱着宁澈的鞋子不放,尾巴直摇。
“阿煜快管管你家的狗!”宁澈却一副受惊模样,“它别是要尿到我身上吧?”
姜煜气定神闲地回,“它大概觉得你像同类,喜欢你而已,不必惊慌。”
宁澈笑骂,“好哇姜煜,你骂我,别当我没听出来。”
说着一把将茶白捞起来,肉乎乎的手感,宁澈将茶白对着姜煜,这下也不怕它忽然尿出来了。
“来,小狗,快嗅嗅这一位像不像你的同类。”于是将茶白凑过去。
姜煜笑着躲,宁澈又凑,直将茶白的狗鼻子怼到姜煜唇上。
湿乎乎的,狗脸上的毛与胡须戳得姜煜有些痒痒。
姜煜笑了两声,“快些拿开,脏死了。”
说着便从衣襟中取出手帕擦嘴,“你和姒儿妹妹当真是亲兄妹!我头一次被狗亲就是你妹妹……”
姜煜忽地愣住了。
足足愣了十几个弹指的功夫。
宁澈疑惑,“怎么呆住了?来,小狗再嗅嗅。”
本以为姜煜会躲,却见他不闪不避地任由茶白再度触上。
“阿煜你怎么?丢魂儿了?”
姜煜缓慢地眨了下眼,“不对……”
“什么不对?”
触感不对……
……
姜煜不住地回想百兽坊那日。
当时他遮住了眼,又因为对宁姒的信任,五感比警觉时松懈许多。
哪怕如此,他也记住了那一瞬的触感。
软乎乎,又弹韧。关键是,没有毛发。
他当时以为是狗鼻子。更别说那“狗”还忝了他一下。
可茶白的鼻子周围也有零星毛发,反而更刺人些。且茶白的鼻子有些硬,触感是实的,而非陷入棉花一般的温软。
难道是因为那只幼犬比茶白更为稚嫩?
姜煜企图用这条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而他心知肚明,他已经往那个方向想了。
确实不可思议。
但……
宁姒咬上他下巴时,除了疼痛,也有柔软。
像极了那日“狗狗”的吻。
……
接下来宁澈明显察觉出,姜煜状态不大对劲。
给自己斟茶都能溢出来,听宁澈说话时眼里也少了几分专注。
宁澈不满,“阿煜你今天怎么了?总是走神。”
姜煜眼眸一动,重新活泛起来,笑道,“我在听,你继续。”
“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姜煜眨了眨眼,“你在说姒儿妹妹……”
“!!!”宁澈惊呼,“这都多早以前的话题了?阿煜,你睡傻了吧?”
姜煜唇角微扯,却找不到什么说辞。
宁澈盯了他一阵,发现这个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好友连周全都忘了,就这么垂着眸,陷入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宁澈肃容问道,“说出来,一起想法子。”
姜煜张了张口,见宁澈关切的眼神,吐出一口气来,“有一个小姑娘,她可能,喜欢我。”
“我当什么事呢,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要是为这个烦恼,可有的你愁。”宁澈听他这话,连挺直的脊背都放松了些。
可姜煜明白,宁姒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所以他才这般无所适从。
宁澈见姜煜仍旧眉头不展,问他,“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见你这般为难,应当是有些喜欢那个姑娘的?”
姜煜轻轻拨着腕上的手珠,一颗接一颗。
想着的却是宁姒为了他送的手珠跳湖,泪痕未干时还记挂着要请他吃饭。
听说皇上可能要为他赐婚,急得快哭。
平日里也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
还有上元节那一声委屈心酸的“姜煜”。
宁姒在他面前爱哭、爱笑、爱脸红,他怎么如今才想到这些,还在不久之前问她喜欢的人是不是姓江。
“她很好,真的很好,我甚至觉得没有哪一个男子配得上她。”姜煜微微垂眸,语调舒缓,藏着温柔。
“她瞒得也好,也不知我有多少无心之语会给她带来伤害。”
宁澈见姜煜眼角一丝薄红,倒是对他口中的姑娘产生了点好奇,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姜煜的情绪这般起伏。
“阿煜,这么说,你喜欢这个姑娘了?”
姜煜伸手遮住眼,“……我不知道。”
宁澈惊奇,“你都说到这份上了,竟还不知道喜欢与否?”
“阿澈,你不明白,她……”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差了这么多岁数,姜煜心里有道槛。
毕竟一直当作妹妹一般,设想与她做更亲密的事都会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而且,一旦他选择迈出这一步,他们之间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还小,要是她再长大些就后悔了怎么办?
她是否真的清楚爱恋与婚姻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好纠结为难的?哦,莫不是那女子身份上有点儿什么问题吧?”宁澈眼珠子一转,猜测道,“难不成是有夫之妇?罪臣之后?”
姜煜移开遮眼的手,无奈地看宁澈一眼,“她年纪太小了,我下不去手。”
“多小?”
“……”姜煜看着宁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还有两年及笄。”
“那跟嘟嘟差不多大啊。”宁澈笑起来,“我还道有多小呢。你表妹十四五岁,家中不是已经在为她物色夫婿了么?十三岁的姑娘你下不去手,年长些的姑娘又大多订了亲。阿煜,你怕不是想一个人过吧?”
姜煜伸手碰了碰下巴上的牙印,陷入了沉思。
他会觉得谢林晚年纪很小吗?不会。
可谢林晚也就比宁姒大上两岁,且两人身量还差不多。
两岁。等她两年不就行了?
他为什么单单觉得宁姒年幼?
就算年纪尚小,不能与之亲密,总可以先定下婚约吧。
办法有很多,他偏偏心里乱糟糟,一时间都不像他了。无论在学问上,还是为官上,他都没有这般为难过。
“阿煜,你再好好想想吧,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犹豫太久,可是会错失良缘的。”
姜煜看向宁澈,“这么说,你想要我和她……在一起?”
“那当然,你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姑娘。”宁澈笑得爽朗。
……
姜煜在宁澈走后,便开始在屋里徘徊。
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对感情与婚姻格外慎重,这才成了京城中少有的连个通房都没有的人。
如果不确定能不能走到最后,他一开始就不会碰。
一个人的时候,姜煜坦率地直面自己。知道宁姒可能喜欢他的那一刹,他转过千百个念头,但他否认不了,他的心里在窃喜着。
姒儿不喜欢江临初,喜欢的是他呢。
姜煜无法保证其他男子会不会辜负宁姒,只知道他一定不会。宁姒和他在一起,他才能真正放心,不是吗?
他希望宁姒余生幸福,是不是由他来给比较好?
……
隔日姜煜前往申府拜访申老。
两人对坐于棋盘两端。申老喜爱下棋,却只当作闲暇时的玩乐,不曾潜心钻研,棋艺不及顾西楼远矣。但他与顾老夫子对弈,输得也是酣畅淋漓,每每输出了新花样,还乐得哈哈大笑。
而姜煜在南下路上常常与顾老夫子切磋,他甚至可以模仿出顾老夫子的棋风。
申老头一回见姜煜走出顾老夫子的路数,怔愣半晌,眼眶都红了。随后却喜爱上了这种怀念老友的方式,还能惬意点评,“朝晔啊,顾西楼与你下棋定是让你了,他以前下到这一步的时候根本不会留我情面,直接将能吃的子吃得干干净净,将我的布局破得稀里哗啦。”
更多的时候,申老会将朝堂大势混在闲谈之中,不动声色地提点他。
“我得到消息,高御史等主和派打算参你父亲一本。”申老落下一子,“参他穷兵黩武。还拿我做筏子,说常年征战、动费万计,与我的惠民变法相悖。”
姜煜执棋的手顿住,“可征战与否是皇上的决定。”
“是啊,他们这也是在向皇上抗议。”
“父亲这一战,六年不曾回京。如今打了胜仗还要遭人非议,高御史等人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言官就靠这一张嘴过活,耿介是他们最好的名声,怎会顾虑其他。”申老叹了口气,“我是不愿掺和这些的,但你是我学生,便有必要提醒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光明正大的手段,还可以见招拆招。倒是那些私底下的龌龊,你须得留意。”
姜煜郑重应下。
公事说完,申老瞧了眼姜煜下巴上的牙印,直言不讳,“你这口印子,是女子所为?为官虽不必清心寡欲,但最好不要闹到明面上来。这些天已经有人闲嘴了。无伤大雅,但总归不好听。”
姜煜点头,“学生知道了。”
“不曾听闻你去青楼欢场,难道是家中的通房姬妾?有些不懂事了。”申老认为家宅不宁是为官大忌,这才提醒姜煜。
此时的姜煜才发觉,他不愿听任何人对宁姒一星半点的诋毁,就算这个人是他尊敬的老师,“老师,不是通房姬妾之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与我闹了点脾气而已。错在我。”
申老听出他的维护,抬眼瞧过来,“心上人?”
姜煜眼睫一颤,并未出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