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谢华也想不到,他拿到了涿山县,却在名声上输了姜煜一筹。
如今翰林院的老师瞧姜煜的眼神,是既喜且爱,连同僚也觉得姜煜德才兼备、颇具君子之风。
这日姜煜回府,却见将军府大门口人头攒动,围观者甚多。
“今儿大伙都好好瞧瞧,我们的大英雄、大将军,背地里是怎样一副嘴脸!”一道中年男子的浑厚嗓音响起。
姜煜一听,眉头蹙起。
“且不说庭州一战死伤多少将士,他姜大将军却毫发无损。”那人续道,“单说我那可怜的侄儿,六年前死在了玉门,我们作为亲人,却连他的尸首都见不着!好,大家肯定要说好男儿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那我那侄儿媳妇呢?被姜淮霸占了去,还生下了孽种!”
中年男子语气激动起来,“大伙儿评评理,就算他是大将军,我们是无品无阶的小老百姓,可伦理何在?王法何在?今儿就是要被抓到牢里去,我也要讨个说法!”
百姓大多十分崇敬姜淮,如今听了这番说辞,自是不信,吵吵嚷嚷地要这男子拿出证据来。
那男子便将两个人扯到众人面前,“瞧,这是我那可怜的侄儿媳妇,这个小的,便是姜淮作的孽!”
围观之人一时间都有些怔愣,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姜煜隐约听见稚嫩哭声传来,“姜爹……姜伯伯不是溪儿的亲爹爹!你是坏人!你是坏人,呜……”
那男子揪住小丫头的胳膊,“大伙听听,人光鲜的大将军,连女儿都不认呢!这娘俩如今还住在京郊,过得十分可怜。”
姜煜信步穿过人群,周遭百姓自发避让。
“说够了吗?没有要补充的?”姜煜竟是笑着的,瞧着十分轻松,仿佛这男子说得都是些无稽之谈,“对了,你这个好叔公,把小丫头的胳膊都捏疼了。”
众人一瞧,小丫头果真一脸痛色,泪水直流。
“我才不是她叔公,这是姜淮的种!”
“文将军去世六年了,你如今才找上他的遗孀与女儿,真是良心发现。”姜煜这话一出,周遭百姓看中年男子的眼神又是一变。
“她、她们母女被姜淮藏着掖着,我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找得着?”那中年男子争得面红耳赤。
姜煜哂笑,蹲下身来问文雪溪,“小丫头,你是几月生人?”
小丫头早已忘了姜煜的模样,却觉得他面善,乖乖答道,“三月。”
姜煜站起身,对中年男子说,“你若有心,大可去查查,七年前的四至八月,家父正在打一场极有名的战役,去过茶馆听书的也知道——黑水之战。而文小将及其妻子,则在玉门。”说到这里,周遭百姓开始窃窃私语,对着中年男子指指点点。
姜煜又笑,“还是说,这位叔公,连小丫头的生辰都未仔细问过,便急匆匆跑过来讨说法了?”
那男子越发慌乱,往四周一看,见到一张张仿佛正在唾弃他的面孔。
“这……你怎么知道我侄儿在玉门?”
“黑水之战大胜之后,皇上下令犒赏三军,那时将士们皆以参与此次战役为荣。怎么,文将军去了黑水之战却没告诉家人?就连墓志铭上也未记载这次光辉事迹?另外,黑水之战的各项记载,在下家中皆有,正好也看到过。”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区区不才,记性尚可。”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有人大声道,“你这都不知道?这位可是状元郎,自然有这本事,大惊小怪什么?”
此时姜煜又吩咐府中下人取来披风,递给林氏母女,口上道,“这么冷的天,你这消失多年的亲戚却连一件披风也不让她们披上,便扯着这对母女急急忙忙跑来将军府,又拉扯羞辱,众目睽睽之下可曾给她们留过一丝颜面?”
那男子脸涨得通红。
“如此对待侄儿的遗孀与孤女,文将军九泉之下,想必也不得安宁。”姜煜一句一句,语调都平和从容,却仿佛一根根尖刺,直往男子的脸上扎。
“就、就算这丫头不是姜淮的种,那姜淮留着这对母女几年之久,安得又是什么心?可是觊觎我侄儿媳妇美色?”
“噗嗤——”众人忽地听见一声嗤笑。
却是谢夫人走出来,气质清雅,容颜逼人,笑起来的模样格外生动,仿佛春风拂面、百花竞妍。
许多从未见过谢夫人的人一时间为之屏息。
她太美了。
将林氏衬得黯然失色。
男子的谎言好似不攻自破。
“煜儿你回来了,回来得巧,娘新得了一只虎皮鹦鹉,学舌学得极好,只是……太聒噪了些。”谢夫人眼风往男子那儿一扫,“这年头,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能否引见正主?我们也期待得紧。”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看直了眼,“什、什么,什么正主。”
姜煜眉头蹙起,将谢夫人遮住,终于露出不虞的情绪,“是否要把你扭送至官府,才肯招认?”
“你们不能仗势欺人!”
“你先前不是说,就算被抓进牢里,也要讨个公道么?那就如你所愿。”
于是吩咐家丁将男子送去官府,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进了府中,谢夫人冷哼一声,“你那好父亲与友人喝酒去了,留我们母子给他处理这些糟心事,可真有他的。”
姜煜看着谢夫人,眼里藏着笑意,“父亲要是知道母亲今日一出场,惊艳众人,只会后悔当时为何不在。”
谢夫人便不再发牢骚。
“母亲,若还有这等事端,孩儿如何放心去蜀中?”
“你自去便是,只是些小打小闹,娘应付得来。你爹也不是个吃白饭的。”谢夫人叮嘱他,“三河县的差事一定要办好,知道吗?越是难以治理的地方,做好了功劳也就越大。你表哥那是糊涂了才会选一个最安逸的美差。”
姜煜点头,“母亲,谢家要是问起此事,你便透露出我让着表哥的意思。”
“娘自然知道。”
于是乎,选择去三河县,既赢了翰林院师生好感,又让谢家欠下一份人情,更重要的是,还能去逮那个一声不吭就离京的姒儿妹妹。
……
宁姒抵达巴川郡守府。
表哥常云兮在门口等着,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身着亮红色锦袍,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小麦色俊俏小脸。脚上却蹬着双马靴,鞋面上星点泥巴,一瞧便是从哪里玩耍回来。
一别六年,各自都长大了。
“嘟嘟!你这么高了!”常云兮笑得十分灿烂,将宁姒的行李接过,领着宁姒进府。
郡守府气派宽敞,前院办公,后头住人。
常云兮是个活泼爱玩、动手能力又极强的少年,后院的花圃、水池几乎都被他改造过,还辟出地方来专门豢养喜爱的小动物。
据说不久前还养了一只孔雀,没多久又送人了。
如今水池里还有三只白天鹅。
名为小喵的大狗是陪伴他最久的动物,已经九岁,算是老年狗了。宁姒幼时来舅舅家,便常常与小喵一起玩耍。
宁姒在郡守府住下,院子就在常云兮旁边。
这日宁姒溜着小喵,带它出府闲逛。小喵一点儿也不闹腾,无须多费心思,宁姒边走边往四周瞧,只觉得有些地方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了。
分了心,便不曾察觉小喵低头叼了个小笼包。这小笼包皮薄馅大,满口肉香,小喵一口就能吞下一个。八壹中文網
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包子,小喵寻宝似的一路嗅过去,尾巴摇啊摇。
尾巴甩到了宁姒的手背,将宁姒的心神拉回来。
一瞧,小喵正吞了个胖乎乎的包子,不远处的地上还放着另一个。
宁姒警觉地停下步子,小喵却直往前奔,将宁姒也带了几步。
“小喵!不能吃陌生人的包子!”
显然敌不过狗狗的食欲。
宁姒往前跟了一截,见街角的大树下立着道人影,气哼哼地冲他说,“你是不是想骗走我家狗啊?!”
那人身着月白的锦袍,长身玉立,闻言转过身来,眉眼带笑,“是啊,顺便把主人也骗过来。”
宁姒瞬间睁大了眼,愣愣地瞧他,“你、你……阿煜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做梦吧?”说着便伸手不住地揉眼睛。
再看,姜煜还搁那儿站着。
“别揉了,对眼睛不好。”姜煜温声道,“阿煜哥哥来这里出差,想到姒儿妹妹也在此地,便来瞧瞧。”
宁姒一时间激动难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他,“阿煜哥哥你怎么不直接来寻我?还用肉包子引诱我的狗。”
“阿煜哥哥想把这狗骗走,陪我的茶白去。”
宁姒噗嗤一笑,“小喵都九岁了,茶白才一岁吧?相差太多了。”
姜煜走近了些,倾身看着宁姒,“也就大八岁,我看没问题。”
“真的大太多了,小喵都老了。”
“老一点的,会照顾人。”
“……”宁姒总觉得姜煜话中有话,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瞥了姜煜一眼,“小喵都能做茶白爷爷了。”
“……这是公狗?”
宁姒点头,“是啊。”
姜煜遗憾道,“那不成了,茶白也是公的。”说着,自然而然地将狗绳接过来,帮宁姒牵着。
“阿煜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暂代三河县令。”姜煜于是将此事说与她听。
宁姒笑着夸他,“阿煜哥哥你真厉害,选了个最难的差事。”
姜煜正要探问宁姒为何一声不吭地离京,可是生他气了,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奔过来,面上笑容俊朗灿烂。
“嘟嘟!你出门没带披风,娘叫我给你带过来!”那少年没有分给姜煜一丝眼神,只看着宁姒说话。
他将披风抖开,正要给宁姒披上。
“常小郎,麻烦你了。”姜煜说完,伸手截下披风,冲常云兮和善地笑了笑,将披风一展,披在宁姒背后,随即微微倾身为她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