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鸣声划过淡蓝的天空,薄雾在晨曦中渐渐消散,微风袭来,一只蝴蝶缓慢扇动着五彩缤纷的翅膀,在失忆康复中心的后花园悄悄飞过。石板路仍在沉睡,安静的世界,又回到了大梦初醒的模样。走廊里,乔裕姗拿着黑色的加密笔记本走在前方,而钟婳琼则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这一天,钟婳琼和龙启睿都完成了全部治疗。办公桌前,乔裕姗拿着出院手续说:“在这签个字吧,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现在要分别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你呢。”
钟婳琼温暖地微笑着,心中充满了对往事的感慨。可即将提笔时,她突然眉头一皱:“姗姐,这里好像印错了,今年是2005年,上面写成2003年啦。”
紧接着,她诧异地发现,这份手续上竟然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签名,并且落款时间也是2003年。乔裕姗立刻站起身,连忙将手续抢了回来,又重新递过一份正确的版本。整个过程中,她不断地解释这是印刷错误。但是,钟婳琼分明察觉到,乔裕姗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就连双手也显得无处安放。钟婳琼走出大门,看到龙启睿正靠在一颗香樟树下等她,平静的岁月里,龙启睿又捡起了诙谐嬉笑地语气:“从正门走出的滋味怎么样呀?这回不钻栅栏了?”
钟婳琼得意地撅了噘嘴:“哼,钻栅栏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想再和你飞一次高架桥呢。”
二人欢声笑语地走在一条幽静的林荫路上,阳光洒落,两侧树木的枝干交织在空中,嫩绿的树叶,将天空切成无数块浅蓝的拼图。如今看到龙启睿,钟婳琼总能浮现出关于记忆删除的故事,她试探着问道:“启睿,现在我们的记忆都恢复了,你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
龙启睿悠闲地望着远方的绿荫,他坚定地说:“我觉得我想好了,我不当搏击教练了,总有人比我更合适。我本科是学计算机的,现在想再考个研究生,这才是我要走的路。”
听到这,钟婳琼心里非常矛盾,她既为龙启睿的选择感到高兴,又震惊于记忆修改技术令人胆寒的遮天功效。摇曳的树影里,龙启睿满含期待地说:“今晚……你有安排吗?上次请你吃饭时出了意外,我还想着补偿你一回呢。”
钟婳琼活泼地回答:“今晚不行啦,我要去我妹妹家,据说还能见到她男朋友呢。”
龙启睿迟疑了片刻,又挠着脑袋憨笑着说:“哦,对,你妹妹,是该团聚了,我也得多陪陪我哥哥。”
此时,一架客机在遥远的上空轰鸣而过,留下一道洁白的轨迹。钟婳琼看着云端,回放着重新拾起的记忆:“原来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从小寄养在北京的一户人家,但命运真是出人意料的神奇,我们长大后,竟从天南海北考进了上海的同一所大学,我在经济学院,她在外语学院,我们直到大四才彼此相知、相识、相认,而失忆后我又忘了这些。”
这天临别时,钟婳琼放下一贯的拘谨,主动张开双臂,礼貌地拥抱了龙启睿,并对他轻轻地说:“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呀。”
龙启睿反而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直到钟婳琼消失在人海里,他还在思考着,刚才哪些言语可以讲得更好。那天晚上,钟婳琼照了一路的镜子,不断地在地铁上为自己补妆,就连衣领的形状,都要反复调整到最佳角度。也许每个女孩子潜意识中都有一颗比美的心,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同性,在装扮上也绝对不能落到下风。段臻和男友住在徐汇区的别墅群里,那的房子简约而不失浪漫,纹理独特的屋檐,宽阔坚实的门廊,无不充满浓郁的欧式风格。记忆中,段臻曾说,这是男友一年前全款买下的。钟婳琼最后顺了一下头发,然后便深深吸气,按下门铃。门开了,同样衣着考究、妆容艳丽的段臻出现在眼前,华贵的水晶吊灯下,两个面孔完全一样的女孩子拥抱在一起,她们都开心地笑着,宛如天神从同一个模子中耐心雕琢的两个天使。就在这时,一个挺拔而瘦削的男人出现在客厅,足有一米八五的身高,撑起毫无褶皱的浅灰格子衫,他脸型略长,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副充满绅士风度的金丝眼镜端正地架在鼻梁上,镜片洁净得可以反射每一束亮光。这个人不太会笑,深邃的眼神却像运转着无数颗行星,他稳步向钟婳琼走来,轻轻抬起右手对她说:“你好,我叫詹铎,是段臻的未婚夫。”
钟婳琼连忙和他握手,可是,就在二人双手触碰的瞬间,钟婳琼脑海突然闪过一种异常强烈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詹铎和段臻家里有一面照片墙,上面挂满了二人的合影,他们摆着各式甜蜜的造型,将凝固的时光串成记忆的绳结,仿佛随时能唤醒珍贵的年华。钟婳琼不禁赞不绝口道:“好温馨呀,我也很喜欢摄影,还有雕刻、书法,只要和美术沾边的我都喜欢。你看,我们不愧是双胞胎,连拍照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段臻在身后抱着她笑着说:“那当然啦,谁让咱俩的基因是复制粘贴的呢。”
过了一会,晚饭开始了,钟婳琼、段臻、詹铎三人在客厅吃着火锅。热气腾腾的白色水雾将屋子里的一切朦胧在一起,共同沦陷在一片扑朔迷离的影子里。圆桌上摆着三瓶水晶可乐,由于光的折射,吸管在水中变得弯曲。段臻拿着一瓶芝麻酱对钟婳琼说:“我特喜欢这种北京味儿,你从小在香港长达,不知吃得惯吗?”
钟婳琼连连点头:“当然能啊,咱爸妈其实是苏北人,后来才到香港做金融,所以北方和南方的特征我都有。”
段臻帮钟婳琼做着调料,接着说道:“那可太好了,这就叫缘分,你说咱俩大一时怎么没巧遇呢,要是早有联系该多好。”
钟婳琼一边喝着水晶可乐,一边说着:“是呀,父母安排我们认识时已经大四了,你知道吗,那天我超紧张的,我将遇到一个面孔和声音都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但后来我就不怕了,因为我发现,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
段臻幸福地拉住钟婳琼的手:“比如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喜欢水晶可乐对吗?”
这时,这对姐妹花都笑了出来,詹铎也在一旁看似配合地点头。火锅的汤汁不断地沸腾着,优雅的光线弥漫在四周,每个水滴都像是一片天地,上演着不同版本剧情。詹铎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缓慢而温和:“婳琼,听段臻说你在央企上班?”
钟婳琼眼睛一转,从容地回答:“是的,但我要辞职了。”
她夹起白菜接着说道:“我想实现我的美术梦,我曾因现实放弃过它,这一回,我再也不让它离开我了。”
段臻完全同意她的想法:“做人就应该这样,敢爱敢恨,无怨无悔,”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那感情方面你有打算吗?还会去找那个人吗?”
钟婳琼对此也毫不避讳:“你说欧澈吗?当然不会了。我们在大三时成为情侣,那年出去旅游,他还救过我。但后来嘛……只是到了该互相放下的时候了,我们都需要新的生活。”
钟婳琼讲完后,将一块肥牛大口吃下。詹铎难得一见地笑了笑,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对钟婳琼说:“段臻曾说你有点内向,但你比我想象得开朗。”
钟婳琼思考了一阵,然后说道:“那应该感谢这段失忆经历了,它确实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发现记忆有时是一种束缚,束缚着我们只能成为怎样的人,只能去做怎样的事,其实我们不必如此的。”
詹铎眼睛一亮,用手帕擦拭着嘴角说:“看来改变记忆就会改变未来了?”
钟婳琼自然地点着头,但段臻却不安地偷偷踢了詹铎一脚。这时,段臻感慨道:“婳琼,我真羡慕你,要是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而不是被送走,可能我也是个美术爱好者吧。”
钟婳琼听出了段臻字里行间的伤感,于是立刻安慰道:“我觉得你的技能也很好呀,无论是舞蹈还是杂技,都是我求之不得的。”
段臻没有再回答,只是将眼前的水晶可乐缓缓喝下,好似玻璃瓶里浸满了苦涩的回忆。钟婳琼坐过来抱着她说:“我不知道这个对话我们以前是否进行过,我只想告诉你,我永远是你最亲的人。我理解你,我能想象到,如果谁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的,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可亲人永远是亲人,世界上只是又多了两个爱你的人而已。”
段臻低着头,然后勉强地微笑着:“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大二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时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因为连父母都能抛弃我,我还剩下什么?再后来,我突然对养父母很感激,可那是一种心痛的感激,因为我再也不能和他们无所顾忌地说话了,甚至觉得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是有偿的。”
时光静静地流淌,沉默的窗户上反射着无人问津的真相。钟婳琼走后,段臻和詹铎面无表情地站在照片墙前,进行着暗流涌动的对话。詹铎似乎有些生气:“你总是那样感情用事,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段臻却意在言外地说:“和我姐姐久别重逢,我当然开心啊。”
詹铎不屑地质问道:“今天你为什么要演戏,有瘾吗?”
段臻不以为然地回应:“还不是为你转移话题,你个理工男,不做总结能死啊?”
詹铎长叹了一声:“我只想知道,实验是不是成功了。”
这时,段臻从一个玫瑰色的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突然,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可怕,她举起照片咬着牙说道:“出于善意,千万不能让钟婳琼看到这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