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沈景之一开始就觉得小师叔深不可测呢,随便一猜就贴近真相。
可不是找错了地方?根本连界都错了!
那边耗时费力想找到他,沈景之这边也绞尽脑汁想伸出援手,帮黑龙把那截蜕了一天没见变化的“死皮”扒拉下来。
他也只敢想想,其实缩在角落里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非要说他现在是什么感觉,那就是煎熬,非常煎熬。
就在刚刚,他睡得好好的,突然一声巨响,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正对面原本平坦的石壁上出现个水缸大小的深坑,地上滚落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块。
瞌睡立时走得干干净净。
这地方就他一人和石柱上盘绕的一龙,那么大动静总不能是他区区一个凡人梦游弄出来的。偷眼觑觑那条黑龙,果然比他入睡前更暴躁,身形急速在石柱间穿梭,坚硬的龙鳞生生在石柱上刮蹭出几道深印子。强劲有力的龙尾一甩,其中一根柱子便被打掉大半石块,再一甩,两人展开双臂方能勉强抱住的石柱震颤两下,竟从中间断开,轰然倒地。
这要是他,估计一尾巴下来就成肉酱了。
越想越后怕,要是对方一个不留神,往他这边来一下,死相简直惨不忍睹。何况他求生欲超强,哪能放任自己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
于是瞪大了双眼,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到安全地带。
可惜这龙是他出去的唯一希望,不然打死他也不会硬着头皮留这儿体验操蛋的死亡威胁。
石室里阴冷潮湿,他从水里出来好一会儿了,裤脚还在往下滴水,也不知道他刚才怎么睡着的。
正想着,鼻腔发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那边的躁动停了,石室里复又安静下来。
沈景之把皮绷紧,身体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龙盯他,他盯地。
龙继续盯他,他继续盯地。
过、过来了!
他总不能刨个地洞钻进去吧!
“大,大哥?”
沈景之欲哭无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咱们有事好商量。”
冰凉的鼻息又打在脸上,沈景之怔怔和他对视了一阵,掀掀嘴皮子,话没说出来,又是两个不受控制的喷嚏。
口口口口口水啊!
他把口水喷到大妖怪脸上去了!!
沈景之心里的小人抓耳挠腮,咆哮呐喊,面上呆愣愣的,除了懵逼还是懵逼。手比大脑反应快,等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动作,潮湿的袖子已经在黑色的龙面上来回擦了几个回合。
大龙双目紧闭,一声沉重的喘气,像在隐忍。沈景之连忙收手,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学生认错的标准姿势,只差五体投地高呼臣罪该万死。
“我不是故意的。”辩白相当无力。
“……”
“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人,打喷嚏这事儿,不是区区人类能控制的。”
妖非精灵,本体不能语人言。
沈景之自然得不到回应,所幸也没被简单粗暴咬掉脑袋瓜子。
他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墙壁。黑龙没再靠近,事实也没什么多余的空间给他继续靠近。
沈景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揉揉发痒的鼻尖。
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僵着僵着,也就习惯了。
沈景之看他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心下松气,估摸着自己性命无虞,也就随他杵在跟前了。
“你们,这是作何?”
念止!
姑奶奶你可来了。
沈景之蹭地坐直,身体自发往前挺了挺,黑龙后移数米,提防撞上他。
总算有个活人,不,活神了。他跟条不会说话脾气暴躁的龙独处一室,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是以念止缓步走过来,他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惹得念止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次怎花了如此久的时间?”念止扬手,龙首配合着俯低,贴上她冰凉的手心。
她又问:“可难受?”
龙首小幅度摆了摆,呼吸平稳下来。
“那便好。”她扯起嘴角,像笑又不像。司悟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用龙角蹭蹭她的手心,无声询问。
念止失神片刻,笑容更明媚些,在他头顶轻拍两下。这才转身和沈景之说话:“你可是饿了?”
沈景之不饿,接连经历了那么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只想睡一觉翻篇儿,肚子一点感觉没有,不过他还是点了头,巴望着念止能带他离开这鬼地方。
谁知那姑娘微一颔首,转身又要走。
沈景之两个箭步追上,揪着她衣袖一角,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你去哪儿?”
心里的想的是休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去给你寻些吃食来。”
“不!不用,我也不是很饿,不用麻烦。”
“怎会不饿,我瞧着界里的人,一日要吃三顿呢。”
“人和人体质也是有区别的,有人一天吃四五顿还叫饿,有人俩包子就能顶一天。”他大学室友章明是前者,他自己属后者。
念止将信将疑:“飘香阁的老徐说,人是铁饭是钢。”
“老徐是?”
“飘香阁的大厨,我这便去他那里,给你寻些好吃的来。”
沈景之现在哪有吃饭的心思,捏着她袖口的手暗暗使劲,生怕她一个瞬移又没影了:“我真不吃,你留这儿陪我说说话,比吃十顿饭都好使。”
念止满脸讶异:“有什么话,你同小龙说就是,他能听懂。”
“反正你不能走。”
念止极不赞同:“饿坏了可怎么办?”
沈景之不在意地咧咧牙,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硬拉着她席地坐下:“你不说了吗?这里没有死亡。”
“倒也是。”她上下打量他,忽而蹙眉,指尖凝结一点白光,轻轻一弹,他周身立刻笼罩上一层淡色光晕,须臾消失,衣裳干干爽爽,身上也暖和了。
念止摸摸他的手背,嘴角翘起,忽而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脸也贴上去左右蹭蹭,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儿。
沈景之一早就知道这姑娘古怪,是以她做出什么古怪的举动,在他看来都不古怪了。只是他素来敏感,念止抱上他手臂的瞬间,他就清晰感受到两道刺骨的目光钉在他身上。
他太难了。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默默往边上挪了半条手臂的距离,再不着痕迹地搭话:“他这样,还要多久?”
“快了,两三个时辰。”念止重新黏上来,手臂贴着他的,似乎这样让她安心。沈景之又往右边移了移,她紧随其后,隐有不耐,两条细软冰凉的胳膊一扬,死死环在他腰上,“不许动!”
“姑娘啊,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一计算时间还用“时辰”做单位的,难道不该更注重这些细节吗?
“你是热的,舒服。”给出的答案依然让人无言以对。
沈景之突然又后悔硬把她留下,两三个时辰后,那厮完成龙蜕,化形恢复妖力,收拾他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虽然第四界没有死亡,他脑子转一转,觉着半死不活比直接去世难熬多了。
唉——
他无奈叹气,低头看看那姑娘一脸心满意足地往他肩窝里钻,又叹了一口。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叫念止的小姑娘遭大罪。没来由的预感,但切实在他心底扎根发芽。
这不,第二次和她见面,对面大龙的情绪明显起伏更大了,他都害怕那龙一个激动飞扑过来,一爪子把他按进地下三尺。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无奈归无奈,该尬聊还得尬聊。她身上冷冰冰的,即便就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让他感觉瘆人。
“是啊。”
沈景之抿嘴笑笑,正想问她具体年龄,肩窝的脑袋动了动,告诉他:“我才两千一百岁呢。”
“……在你们这儿管两千一百岁叫才?”
念止轻轻嗯一声,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感觉不对,这才松开他,改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切实感受皮肤相贴的暖意。
“那些花精灵为什么喊你夫人?”
“我本来就是夫人。”
“……”
她不甚在意:“你如何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
“为何受那样重的伤?”
“别人打的。”
念止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因为所以,索性不想:“你不能留下吗?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因为我是热的?”
“嗯。”
沈景之失笑,还以为这界里应有尽有,他一个体温正常的普通人罢了,竟成稀有品种了:“你不是说这里也有人吗?他们不是热的?”
“我不知道。”她没摸过,多数日子她都生活在栖龙山北侧的殿宇,鲜少四处走访,身边来来去去拢共就那几个,他们无一不和她一样通体冰凉。
“你在这界中生活了多久?”
“两千多年。”
“你出生就在这里?”
念止不答,沈景之等了一会儿,偏过头,又在她脸上寻到熟悉的迷茫:“不知道也正常。”他说,“我也记不清我小时候的事。”
“唔……”她含糊道,不知道是赞同他还是在继续纠结。
他尝试着又问了几个问题,念止时不时嗯一声,显然没功夫搭理他。他也不自讨没趣,念止在旁边陪着,他能睡个安稳觉,于是扭扭身子,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没几分钟就沉沉睡去。
念止倚着他,呆坐了半响。
司悟接近尾声,尾巴在地面上左右摩擦,光泽黯淡的旧鳞一寸寸脱落,他攀着一根石柱向上盘绕,干硬的龙蜕缠在柱子上。等他换到另一根石柱,由上而下盘绕时,最后一点龙蜕终于从他尾巴上脱离。八壹中文網
他长吁一口气,身上轻松不少。
念止有所感,低声喊他:“小龙?”
司悟应声下地,后足触地时,周身漫起黑雾。待雾散去,只见一玄袍青年长身而立。
一双金眸冷而不戾,先在睡着的沈景之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很快移开,迈步来到念止跟前,微微拱手:“师娘。”
念止弯起眉眼,没有起身:“你且回去一趟,勿让你娘挂念,然后速速回来,将他送回人界。”
司悟闭口不言,沉静地望着她。
“有何问题?”
“师娘与我一起。”
“不妨事,你速去速回,我与他坐一会儿便走了。”
司悟还欲再劝,念止已然低下头,迟缓地摩挲那只温热的手掌。他便将话咽回去,再一拱手,旋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