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他又来啦!”
“来啦来啦,那个没礼貌的讨厌鬼!”
“坏蛋,你把夫人还给我们。”
“对,把夫人还给我们。”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我们要夫人!”
沈景之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全是缤纷紧簇的花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尖细嗓音让他暗舒一口气。
他没有办法,兴许第四界里有。
“别吵了,我有话问你们。”他蹲下来,视线停在一丛靛颏花上。
“哼,才不想理你呢。”
“就是把夫人骗走的,你怎么好意思再来?”
“就是就是,怎么好意思的?”
沈景之没功夫也没时间和它们浪费口舌:“安静,先听我说。”
花丛里断断续续传出几声傲娇的哼声,倒也真的安静下来了。
“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呢?我要见他。”沈景之问。
“没有。”
“没有没有。”
沈景之心道是自己口误,精灵单纯,他问的是人,偌大的四界主人肯定不是人。他换了种问法:“就是你们这里谁说话最顶用?”
“唔……君上?”
“可是我觉得是夫人呀。”
“神启大人算不算?”
“小龙吧,我喜欢小龙。”
谁问你喜欢谁了?
沈景之按捺下想吐槽的冲动,挑了个听上去就不一般的:“君上,我找的就是那位君上。”
“呸!君上怎么能给你这种大坏蛋见到?”
“不要骂人,小龙不让我们骂人的。”
“可是君上不在。”
沈景之只挑有用的听,这位君上不在,念止是它们口中的夫人,小龙是司悟,自然也不在:“那神启大人呢?我找他也行。”
“不在不在。”
“神启君,陆坤君,花语君,明起君都不在。”
“夫人不在,小龙也不在。”
“他当然知道夫人不在,夫人就是给他骗走的。”
“别逼逼!”沈景之喝道,“我是为救你们夫人才来的,废话少说,告诉我界里谁能打开界口。”
“救?念止出事了?”第一个字音缥缈遥远,最后一个字落地,已近在耳畔。声音温柔和缓,和靛颏花灵的聒噪活泼有本质区别。
沈景之回首,只见一身着雪色襦裙鹅黄纱衣的女子立于身后。看上去年纪不大,细眉微弯,琼鼻微挺,一双墨瞳干净澄澈。她抿着嘴唇,眼底有惑:“方才,是你鸣响阳鹊哨?”
“是。”沈景之连忙站起来,和她交流,肯定比和靛颏花来得轻松高效,“是我吹的。”
“你为何有阳鹊哨?”
“哨子不是我的,是念止的。”
“你方才说,念止怎么了?”女子逼近一步,神色颇为紧张。
沈景之后退,避免和她撞上:“她不见了。”
“她是不见了。”女子像是松了口气,神情舒缓了些,“我已让小龙前去接她,很快便回来了。”
“小龙……是指司悟?”
“你认识我儿?”她垂眼,视线在沈景之左手停留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凝神感应,“我方才便觉得奇怪,你身上为何有我儿的气息?”
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沾染点气息不奇怪。这不是重点,沈景之抽回手:“念止不见了,我不是说她不在这里,在人界,她不见了。”
“怎会不见?”女子疑色愈重,眼神倏然冷下来:“你究竟是何人?”
“尔岚大人,就是他把夫人骗走的!”
“夫人说他是热的,一直抓着他不放。”
“对对,夫人被他骗走啦!”
尔岚侧耳听着,看沈景之的眼神更冷了:“那日开界选生,吴闯入界的人是你?”
沈景之不想在无关的事情上纠缠:“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解释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到念止,她现在情况很糟,司悟探不到她身上的灵力和生气,如果再不回界,她可能会没命。”
“探不到?”尔岚瞠目,瞳孔微颤“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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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山雾大,汪泽洋把车停在山下,和几位师兄弟徒步上山。
不敢分头行动,段师叔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他们不想重蹈覆辙。怕走散了,汪泽洋从后备箱拿出捆细绳,在每人腰上系上一圈,由他打头,沿着崎岖小路进山。
说是找人,到了跟前也只能紧着别人开辟出来的道路摸索。偌大一座毓秀山,迷路了困在山里不是随便走一两天就能出来的。每年总有几波不听劝的驴友结伴过来,把命丢在这里。
汪泽洋行事谨慎,每走十来米就要在树上砍出一道深印。越往里走雾气越重,标记也做得越多。
他们一行人都无父无母,从小跟在各自师父身边长大,感情亲厚,现在师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谁都没心思说话,大雾遮眼,更加重心里焦躁不安的情绪。
“妖气!”
汪泽洋举起右手,示意他们停下,惊雷长剑直指前方,神色戒备。
浅金光晕划破半空,周遭浓雾尽散,汪泽洋手电上举,亮光只照到对方黑色拈金丝的靴子,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林中有古怪,莫要乱走,跟紧我。”
“司悟?”
“嗯。”
汪泽洋收起长剑,长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先找到人再说。”
司悟虽是妖,但师爷并未多说什么,还默许他住进明春苑,说不上把他当自己人,却也没归为敌人。
汪泽洋和他朝夕相处了几日,隐约猜到他是为念止来的,并没有害人的心思。就算他想害他们,也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愿意帮忙,有益无害。
其他四人的想法也差不多,是以汪泽洋回头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他们没多问一句,拔步跟上。
司悟指尖一弹,金光飞出,蜿蜒山道上大雾尽散,掌心摊开,明灵石突现,五指收拢被碾成齑粉,扬手挥洒出去,上方出现一条宽约两米长约十米的莹白光带,周遭瞬时被照亮,那亮光不刺眼,刚好能看清东西的程度。
司悟走得快,他们只能遥遥看见他的背影。那莹白光带却一直飘浮在他们头顶,他们快它就快,他们慢它也慢。
李开叶拿胳膊肘捣捣汪泽洋,小声说:“想不到,这位还挺贴心的。”
段元笑说:“人家也用不着啊。”
“所以说他贴心呀。”
贴心……
司悟不以为然,举手之劳罢了。他阖眼感应,前方没有属于人的生气,侧身准备换个方向。脚步顿住,睁眼看向刚才的方向,脚尖一点向前跃去。
“诶诶,怎么走了?”李开叶叫道。
“你们在此地不要走动。”清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
李开叶面上一囧:“我说,他们妖怪,应该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吧?”
赵子仪咂摸着:“要我说,他这修为起底千年,这年纪当咱们爷爷都够格。”
“行了,趁现在休息一下,等他回来还得接着走。”汪泽洋盘腿坐下,另外几个也依言围拢,坐在一处平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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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之咬牙痛呼,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不忘捡起掉落的青鹘刀背好。
说扔就扔,还扔到这荒山野岭里来,看着温柔体贴,行事比她儿子还简单粗暴。
“什么鬼地方,大夏天起浓雾。”他嘀咕着,拍掉裤子上粘着的枯草。
“毓秀山。”
沈景之头皮好一阵麻,一不留神左脚绊右脚,身子一倾往前扑去。没摔下去,被拽着胳膊站回去。
回头,对上近在咫尺的金眸,一句“卧槽”硬生生憋回去:“是你啊。”
“你怎在此?”司悟皱眉。
他没看住念止,把人家心上人看丢了。沈景之有点不敢看他,低头看地:“念止不见了。”
“不见了?”
司悟抓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使劲,沈景之吃痛,没敢喊出声,小声说明:“你离开不久,我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下楼吃饭,我师弟替我守着念止,他进屋就没见到念止,还有石龙子也一起消失了。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前后不到五分钟,我发誓!”
“可看见是何人带走她的?”
“没。”沈景之摇摇头,暗自咬牙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雨花市那晚,他亲眼看见司悟徒手捏碎了灰狼妖的肩骨。不过他现在是关心则乱,沈景之能理解。
好在司悟很快松开他,他偷偷瞄了眼小臂,上面果然多了几道青紫的痕迹。
乖乖。
大妖怪的手劲就是不一般。
他偷偷将手藏到身后,司悟抿唇沉默,他一点主意也没有,更不敢随便出声打扰。
司悟动了,沈景之也跟着动了动。见他从衣领里掏出个物什含到唇间,一声声清脆的哨音在林间传开。
白色的……阳鹊哨?他猜测,忽然感觉胸口微微震颤,连忙勾着红绳掏出自己身上的那支:“掉在床边,我捡到了。”八壹中文網
司悟眼神更黯了些,将哨子收回领内。抓住他的手腕,催动心诀,牵着他往前一跨,一息之间,人已不在原处。
沈景之昨天跟他一起走过移位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一个能穿梭空间的口,以灵力催动,灵力越强,催动一次能穿梭的距离越远。昨晚司悟只催动一次,他们就回到明春苑。今天分明催动了不下十次,周围除了树还是树,仔细一看根本是在原地打转。
“司悟。”他低声喊他,另一手拍拍司悟开始发颤的手臂,“让我来,你先松开我。”
司悟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心绪乱了,依言放开他,垂眸凝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沈景之取下青鹘刀,解开红绸布,拔出纯白刀刃,食指在刀锋轻轻一划就划出道小口子。伤口小却深,血流得不少,他没浪费,手指悬在青鹘刀上方,殷红的血液滴滴落在刀身上,蜿蜒着淌到刀尖。他蹲身将青鹘刀放在地上,刀面上红光乍现,青鹘刀离地升到半空,转了半圈,突然失力般掉回地面。
滴血辩位,此计不通。
“青鹘刀有灵,指路是一绝,不知道今天……”后面的话他没说,司悟自然能领会。
司悟突然掐住他下颚,强迫他张嘴,沈景之只觉喉头腥甜,推开他坐在地上猛咳嗽:“你什么毛病这么喜欢给人喂血?”
“龙血醒神,现在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沈景之一愣,茫然打量四周,“卧槽,天黑了?”
司悟扶他起来:“是诡境。”
“诡境?”
“一种幻境,境由心生,境中景象皆来自境里人的意识,你在这山林里走了多久?”
“我刚到你就来了。”
是了,他在明春苑吹响阳鹊哨时已经是晚上,进入第四界却是天光大白,碧空如洗,后来被司悟他妈扔到毓秀山,看四周也清清楚楚。他还以为自己在第四界磨蹭太久了,原来是诡境作怪。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司悟问。
“我吹了念止的阳鹊哨,然后又进入四界,到了你们栖龙山,遇到个女人,说是你妈,她把我丢到这里来的。”
“娘亲?”
沈景之胡乱点头。
司悟扬手,捂住他眼睛,松开时四周树木杂草全然消失,只剩一片黑暗。沈景之在黑暗中伸手摸索,伸出去就碰到司悟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揪住。司悟幻出明灵石,抛到空中,白光四散,照亮一方天地。
“怕的话,就牵着我吧。”司悟伸手。
沈景之鬼使神差将手放上去,司悟握紧,牵着他往前走。
等沈景之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牵着走了许久。司悟手掌冰凉,他却觉得自己手心出汗了。
怎么有点,gay里gay气的?
他悄悄使劲,想收回手。司悟没回头,沉心静气道:“牵着,走散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