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师龙这半生下来还是头一次生这么大气,那股子热血就跟上了马达似的往脑袋里冲,生生将盛师龙的脑袋憋得通红。 尤其是在徐显双手举起,一副跟我无关,意欲择干净的作派,直让盛师龙血压拉满,当场眼白一翻,往后栽了下去。 说实话,徐显也真没想到盛师龙这家伙这么不抗压,竟是直接给气晕了。 盛师龙晕倒之际,徐显双手正举着,还是更近盛师龙一些的陆心宇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往后倒开的盛师龙。 一脸通红的盛师龙倒在陆心宇怀里,这辣眼睛的一幕正巧被刚出来的乘务长给瞧见了。久经沙场的乘务长直接给惊呆了。 “哥......哥......这怎么了?”
乘务长不敢跟陆心宇说话,而是问了徐显。 两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搂在一起的画面确实看着有些上头,徐显也是没眼看了,跟着乘务长道:“安全员下去没?喊过来搭把手呗。”
“还没呢,哥你等会儿,我去叫他。”
说完,乘务长逃跑似的往客舱里跑。 等乘务长进去,陆心宇担忧道:“我说徐显,盛教员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么呛他,万一被气出个好歹来,谁负责?你不晓得咱们飞行的普遍心血管毛病都比较多,要是哪根血管爆了怎么办?”
飞行员经常早起晚睡,尤其是熬夜,血压自然而然就上来了。所以,飞久了的飞行员很多都有心血管疾病。陆心宇真是害怕把盛师龙气出个大问题,到时候,可没人能禁得住这种事负责的。 “没事儿。”
徐显笑道:“说明他还是有点儿脸皮的,随他去吧。”
不久后,安全员给乘务长喊过来,抱着盛师龙一路下到机坪等着的机组车上,看得守门的地服人员目瞪口呆。 当盛师龙被拖上机组车上的时候,机组车师傅算是看了眼界了,无语道:“陆总,这啥情况,要先送去医院吗?”
陆心宇还没有说话,就被徐显给打断了:“师傅,先回去公司吧,到了公司他就好了。”
陆心宇立马会意,挥挥手:“直接回公司去,到时候有情况再说。”
果然如徐显所说,等机组车东绕西绕出了机场,盛师龙就开始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了,样子好像是要醒了。 瞧着盛师龙好像没有大碍,陆心宇这才松了一口气,瞥了眼满脸心事的徐显,不免好奇地问道:“我说徐显,你今天到底啥情况,鲲龙航空跟你有仇不成?”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徐清倒下了,那么民航界肯定要迎来一次大洗牌,星游航空也无法避免。 “神神秘秘的。”
陆心宇撇撇嘴,也没有深问。 从机场出来之后,盛师龙就有点儿要醒转过来的迹象,可是仿佛就差着那最后一股子劲,愣是到了公司,盛师龙还是头半耷拉着,没有完全回去意思。 眼看盛师龙还没有醒过来,乘务组和安全员陆续下了车,最后车里就剩下了徐显,陆心宇还有盛师龙。 “下完了!”
徐显很是突兀地吼了一嗓子。 这时候,盛师龙才幽幽地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睛,先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车子里的情况,眼见的确下完了,猛地站起身子,拎着自己的箱子就下了车。 徐显轻蔑一笑,立时跟了出去。 “想好了没呢?”
徐显下了车,笑着问盛师龙。 盛师龙瞧了眼四周,脸上五官跟紧急集合似的挤成一团:“想好了。这次航线检查的结果是合格。”
“那我有没有跟你说升降舵卡阻的事情?”
盛师龙赶紧道:“那自然是说了。”
“舱音没录到怎么办?”
“那肯定就是舱音设备有问题。”
徐显咂了下嘴:“为什么操纵卡阻,我还用襟翼三十落地?”
“那是我身为机长综合判断之后的结果,襟翼十五落地进近速度大,可能跑道长度不够。”
盛师龙道。 “跑道长度不够?”
徐显差点儿笑出声来,也真亏得盛师龙能找出这般理由。滇云机场两条跑道长度均超过了四千米,妥妥的长跑道,就算以所有襟翼收上的形态着陆,大概率那跑道都是够的。 襟翼十五落地,跑道长度不够?那可真是十足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徐显也不戳穿,反正他要是就是盛师龙说瞎话。 “行!襟翼十五,进近速度大,跑道长度不够,就这么说,定好了!”
盛师龙一见徐显满意了,立马提醒道:“那今天的事情?”
“今天什么事啊?平平稳稳,无事发生,有什么事啊?”
徐显笑道。 盛师龙连连点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甚好,甚好。”
说着,拉着自己的箱子就准备走人。却是被徐显喊了一声:“盛教员,回头跟你们公司韩起教员说一句,有时间,我会去找他的。”
“找他何事?”
盛师龙奇怪道。 徐显笑得更加灿烂了:“讲讲道理而已。”
待到盛师龙远去,陆心宇才凑近徐显:“原来这是你的套路,等着让盛师龙往里面钻呢!”
今天盛师龙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要是再不让徐显过,那自己以后也就成圈子里的笑柄了。一个飞了二三十年的老教员竟然连升降舵卡阻都看不出来,还飞个锤子。 刚才,盛师龙心有怨怒,还想跟徐显硬刚。可这一晕,算是顺了气,便也是想通了。还不如跟徐显服个软,你好,我好,大家好,没必要死撑着。 甚至说,陆心宇都强烈怀疑盛师龙到底是不是真的晕倒,或者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毕竟,刚才在廊桥上的时候,盛师龙几乎是被徐显指着鼻子骂,毫无招架之力。与其干杵着受辱,还不如假装晕倒,给自己留个最后的颜面。 等乘务组和安全员都走了,再跟徐显私下交易一下,自己的面子就算是保住了。 “我还需要套路他?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挂了我又怎么样?”
徐显冷笑道:“我就是想让他出出丑而已。至于航线检查的结果,那只是顺带的而已。”
“你为啥就对鲲龙航空的人怨气这么大,招着你了?”
陆心宇奇怪道。 徐显笑道:“我敢担保,过两天,你也会对鲲龙航空很不爽的。对了,公司要给我的6333航班特情处置的奖励怎么就没下文了?”
6333航班的危险品泄露特情处置,徐显的表现非常优异,同时还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算得上那是一大功臣了。 在局方对那次特情处置给予正面评价后,事情就算是定性了。结果定性不久后,公司还找过徐显商讨奖励的事情。 当时公司的想法是询问徐显有没有什么自己想要的奖励。不过,当时的徐显受连山雪一走了之的影响,心情极为低落,表示自己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于是,公司就将此事搁置,让徐显回去再想想,等想到了,随时可以跟公司说。 就在这两天,徐显似乎想到了一些不错的奖励。 “奖励?不是你还没想出来吗?公司不都依着你吗?”
陆心宇说道。 “我想到要什么奖励了。”
徐显道:“这事儿找谁?”
“奖励的事儿啊?”
陆心宇想了想:“估摸着你还是要找林总了。”
“那行,我找个时间遇遇林总。”
现在飞行部总经理林波上班的时间极为玄学,徐显还需要提前了解一下林波的上班时间。 便在这时,徐显的手机突然响了。徐显看了来电显示,顿时眉毛一挑,道别陆心宇,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 “清叔!”
徐显真的没有想到徐清竟然给他打电话了。 “徐显,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徐清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郑重。 ...... “你说想让你师父恢复职务?”
飞行部总经理林波望着对面的徐显,脑壳儿都疼了:“你晓得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要求恢复行政职务,并不要求恢复技术级别。”
没错,徐显想到的奖励就是要求恢复他师父秦宗阳的行政职务。 林波小声嘟囔道:“技术级别恢复起来那可更麻烦。”
行政职务那还可以说是公司行为,可技术级别是要在局方备案的,不是公司想恢复就恢复的。技术级别的恢复是需要经过一系列合规的流程才能实现的,不是通过公司就能特批的。 徐显当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干脆就不提技术级别恢复的事情,单提行政职务。相比于技术级别牵扯众多,行政职务的变动就是公司能自行决定的了。 而且,徐显是看透了自己师父的。在技术级别上,秦宗阳早就做到头了,所以对于技术级别,秦宗阳的兴趣不大。秦宗阳执着的是行政职务上的突破。 “林总,这事儿很麻烦?”
徐显问道。 林波脑门上就差写了为难两个字了:“你意思是让秦宗阳恢复飞行部副总经理的职位吗?”
“对啊!当然了,要是能趁此机会,更进一步,那肯定是更好的。”
徐显笑道。 “你这小子,飞行部副总再进一步就是我的位子了。”
林波没好气道:“在飞行部有一个规矩,不管是飞行部总经理,副总经理,或者是总师,技术级别都至少要B类教员。可你师父现在连机长级别都没有恢复,不符合规矩啊。”
飞行部里一些重要职位对担任者的技术级别有要求的事情,徐显还是知道的,林波倒是没有敷衍他。 “这是公司规定,还是局方规定?”
如果要是局方规定,那事情确实就不好办了。局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单独破例。可要是这是公司自己的规定,那可操作空间就大一些了。 林波叹了一口气:“是公司的规定。不过,我也没把握你的要求会被满足。你的要求我会报上去,到时候结果如何,跟我可没关系。”
现在徐显可是今非昔比,林波表示惹不起,自己就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头,这事儿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 “我知道,林总你尽管帮我把这事儿给报上去就行,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上面人决定的。”
林波看徐显是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也是跟着笑道:“这事儿先不说,不久前副驾驶集体罢工的事情,你可知道?”
“何止是知道啊,那天我就飞了个早班,准备室里的荒凉样子可被我给瞧见了。”
林波脸色一正:“那后面有没有人联系你,跟你谈罢工的事情啊?”
“没有啊,怎么了,林总?”
“没有就好!这是你可不要掺和。也不知道怎么的,罢工的事情传到了长隆,长隆那边的副驾驶好像也要闹着罢工,上头的人都快烦死了。”
听到这,徐显顿时笑了:“我还以为就星游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呢,原来长隆的副驾驶怨气也不小啊。”
要是长隆的副驾驶也活得滋润,哪有闲心也要闹罢工? “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比烂而已。”
林波苦笑道:“反正我也快退休了,这事儿不用我操心,留着别人琢磨去吧。既然他们没找你,那你以后也注意划清界限。你可以不帮公司,但也不要帮他们!”
徐显身份特殊,不过由于其也是副驾驶,天然就很容易被贴上代表副驾驶群体利益的标签。要是后面罢工风潮愈演愈烈,副驾驶群体肯定要找一个主心骨,那最佳的人选肯定是徐显。 说真的,平时看那些副驾驶任由捏扁搓圆的,现在抱成一团,还是一股让高层无法忽视的力量。不知道经过这次事件后,高层会不会重新审视对副驾驶的态度。 现在大量副驾驶还只是简单的联合在一起,还是比较容易被分化瓦解的。可是要是有了一个强硬的主心骨,那就容易真正的抱成一团,到时候可就不好对付了。 “你不觉得现在公司对副驾驶的态度是要变一变了吗?真当现在还是以前?”
徐显随意道。 飞行行业里的授业状态其实还是在延续古老的师徒传承制度。或许是自古便是如此,师徒传承里,徒弟属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师父动辄打骂徒弟都是相当常见的现象。以此为根基,继而延伸到教员对副驾驶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早期的副驾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等他们成为了教员,最终也变成了他们师父的模样。 便是这样,动辄打骂的情况竟是奇迹般地在飞行这一行里给流传了下去。 相比于老一辈任劳任怨地态度,新一代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出现摸鱼的心态。你可以说这是一种不思进取,但是确实实实在在存在的,那么就要正视这个问题。 在老一代的师徒关系中,徒弟需要给师父端茶送水,甚至还要时不时忍受一下师父暴躁的脾气,才能换来师父对自己的教导。 可是新一代的年轻人抱有很多这样的观念。我也不想跟你学什么,所以请你也不要给我倚老卖老。 相较于对技能的获取或者技术级别的更快提高,很多年轻人更倾向于寻求一个相对平等的关系。然而,很可惜的是,公司似乎并不愿意给予年轻副驾驶以平等的关系。这就导致公司和副驾驶群体关系极为紧张。 只要公司对副驾驶的态度不变,那矛盾总归会继续积累。就算这次能强压下来,不久之后的未来说不得又会按了葫芦起了瓢。 公司不明白,现在的副驾驶跟以前的副驾驶的诉求已经很不一样了。 以前的副驾驶要求更高的薪酬和更快的转升速度。现在的副驾驶寻求更平等的工作关系和相对宽松的工作环境,对薪酬和转升上的需求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 就以徐显知道的副驾驶为例,他就认识好几个副驾驶,明明时间和落地都已经够报左座了,但愣就是拖着。 他们就是觉得转了机长压力大,麻烦事也多,当个副驾驶混着挺好。至于什么机长的工资比副驾驶高多少,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林波摆摆手:“时代是不一样了,我已经看不懂了,这事儿留给你们琢磨吧,反正你不要掺和进去就行。你只要掺和进去了,这件事情的规模就要呈指数状地爆发。”
“对了,听说你把鲲龙航空的盛教员给气了个好歹?”
林波不悦道:“人家好歹也是老教员了,给人家一点面子嘛,都被当场气晕过去了,那得憋了多大的火?”
徐显眼睛眯起:“林总,你要知道。要是清源集团一家独大,那星游还有点儿汤喝。可如果是鲲龙航空占了鳌头,以他们的秉性,再过三五年,别的公司连汤渣都没份了。这就是区别!”
林波一皱眉:“你想说什么?”
“非吾所类,自当群起而攻之。”
徐显冷硬道。 “若是三天之前,你说这话,可能还有可行之路。不过现在,领头的已经没了,晚了!”
林波唉声叹气道。 徐清和韩起那都是人品高尚之人,可鲲龙航空的管理层素质跟清源集团那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若是问民航界的任何一个业内人士,如果要选择鲲龙航空或者清源集团作为民航的龙头,那九成以上的人应该会选择清源集团。 这就是清源集团和鲲龙航空在口碑上的区别。 林波的意思很简单,徐清已经注定倒下了,能带领反抗鲲龙航空的领头羊已经不在了。时不在我,如何成事? 徐显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