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主子们用完膳,成王府各院落的灯笼都陆续亮起来。
赵云晴房里的晚膳刚被丫鬟们撤下,她用碧螺春泡的清茶漱了漱口,指尖抵着丝帕轻拭了唇角,就动起心思来。
“本郡主吃多了胃不舒服,出去散散步,顺道解解闷,你们谁都不准跟着,懂么?!”
伺候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我,谁都不敢应。
瑞贤王膝下的这个小郡主,虽是庶出,却意外的颇受宠爱,故而养成了一副骄纵暴躁的性子,等闲人不敢劝。
不过现如今可不是在她熟悉的瑞贤王府,而是客居成安王府,换言之,客随主便,成王府的丫鬟们得了主子的授意,就未必就遂她的愿。
“郡主。”
有个丫鬟垂手上前一步劝,貌似恭敬,实意却是告诉她最好还是少出门。
“天色已晚,您一个人出去……恐怕不安全。”
赵云晴冷笑。
“在王叔的府上,能有什么不安全的?还是你们胆大包天,想要限制本郡主的出入自由?!”
赵云晴目光咄咄地射向众人,一副不好商量的样子。
丫鬟们不算嘴利,多少顾着点这位的身份,不好明面上反驳,不过幸好这时,小琴正好去小厨房端了碟点心过来,一见屋内气氛紧张,便心知又定是闹起什么事。
“郡主瞧着面色不佳,可是哪个小丫鬟伺候的不周道?惹了郡主生气?”
小琴将点心放在赵云晴面前的梨木八仙桌上,不动声色地细细问。
王府规矩森严,丫鬟也有等级之分,像小琴就是大丫鬟,聪明伶俐可靠,被成安王派来“照顾”赵云晴这个侄女,眼前这个小院的其他下人,也一应归她管,故而小琴有此一问也完全没问题。
赵云晴听后冷哼了声,脸色冷凝,没说话。
小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转而看向一旁的其他小丫鬟。
小丫鬟们极有眼色,忙禀:
“小琴姐姐,郡主要出去逛逛,不准咱们跟着……”
小丫鬟的话音还没落下,赵云晴不悦的声线便响起——
“我堂堂一个郡主,难道想在王叔的府中逛逛,也得向丫鬟们请示不成?荒谬!”
她冷嗤,接着起身,意欲往外走。
赵云晴如此急着出去,也有缘故。
她父王在成安王府安有内应,她实在不愿嫁给楚霄这个草包,故而想尽快通过内应给父王那边传话,希望婚事作罢。
其他丫鬟战战兢兢的,有点不是很敢拦赵云晴这个郡主。
但小琴并不,她心思玲珑,很懂怎么应对赵云晴这种光会使小性子的人。
“郡主息怒,您是主子,成安王殿下是您叔叔,这王府上下自然没有您去不得的地方,只是——”
小琴话锋一转,看似恭敬,却暗含警示。
“只是前些日子的事,郡主您难道忘了么?郡主虽身份尊贵,但到底是女子,前些日子和楚少爷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王爷好不容易才说服楚少爷对您负责,允下婚事。”
小琴顿了顿,敛眸直言不讳。
“若再生事端,只怕连王爷也束手无策,到时又不知旁人该如何非议郡主。”
“你在威胁我?!”
赵云晴美眸满含愠意,盯着眼前跟她作对的丫头。
小琴淡定说道
:“不敢,只希望郡主能辨清轻重,不落人口舌而已。”
“好大的胆子!”
赵云晴气恼之下,直接掀翻了桌上的那碟点心。
“本郡主做什么,岂轮得到你来说教?!”
小琴不卑不亢。
“郡主若有不满,可向王爷直诉,奴婢职责所在,不能任由郡主孤身而行。”
小琴一番话说得赵云晴无从辩驳。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客居在王叔的府上,前些日子刚出了那档子荒唐事,若是到成安王面前请示,说不乐意丫鬟们跟着,非要一个人独自闲逛……那么不必说,她的名声必定要毁得更惨。
赵云晴心想,小琴这丫头虽然伶牙俐齿,但有一点没说错,万一这事真去王叔那儿评理,她就算有郡主的位份,也不见得占优势。
赵云晴忿忿地坐下,撇开脸,一脚踢远了摔在地上的点心盘。
瓷碟碎碎地裂成几瓣,小琴丝毫不惧,仍然很冷静。
“郡主若还想出去逛,奴婢陪着您便是。”
赵云晴能说什么,她只能不甘地同意。
有了小琴寸步不离地紧跟,赵云晴别说去联络内应,就连在院子里走几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在后院的小池塘旁郁郁地扯了根柳枝,随手乱抽着池边青葱的长草,逛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烦躁地撂下句。
“回去罢,不逛了!”
接着便不顾身后的小琴,一个人急走回了小院。
另一边,叶蓁的织布坊已经准备开张了。
成安王正好得知此事,便笑问她:
“可订好哪日开张了?”
叶蓁回复道:
“就在三日后。”
“那好,到时若无要紧事,本王一定捧场。”
叶蓁微讶,和谢云殊对视一眼后,忙推辞:
“王爷日理万机,不必劳累跑一趟。”
成安王摆了摆手,笑而沉吟道:
“这织布坊的事你已经筹备了很久,若能兴隆地办起来,于此地的百姓也有益处,本王谢你们都来不及,去一趟又算的了什么。”
叶蓁和谢云殊于是不好再推辞,只好称谢。
成安王极看中重叶蓁和谢云殊夫妻俩,为给两人创办的织布坊造势,又遣了属下,给本地权贵世家、名门望族、大小官员……一应人等皆发了请柬,邀他们共同参加织布坊三日后的开张之喜。
王爷的脸面谁敢不给,一时间,州郡内的各家都忙着准备贺礼。
离开张不剩两天,叶蓁亲力亲为,忙得脚不离地。
与此同时,又有好消息从老宅传来。
姑娘们派人递口信,说是老宅那边种的蔬菜长势喜人,碧油油一片,邀叶蓁过来看一眼。
叶蓁听了下人喜滋滋的禀告后,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那群可怜的农家姑娘们曾被拐进春楼,虽然之后被侥幸解救出来,但性情较之以前沉闷很多,如今种起瓜果蔬菜转移她们的注意力,相信日久天长,她们会忘了曾经不堪的疼痛,勇敢地继续面前今后的人生路。
本着对姑娘们的鼓励,叶蓁忙中抽空,让小厮套了马车,赶往了老宅。
老宅门口,姑娘们早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她们本都是农家女,不像那些官家千金一样矜持含蓄,有盼着见的人,早就热情等候,守在门口叽叽喳喳守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就等着叶蓁。
叶蓁刚掀开帘子,弯腰下马车,姑娘们就挤过来,挨个围着她。
“您快看,院子里的那些蔬菜长得有多好,好些都结了果子呢。”
“可不是!咱们的根苗都长得快有脸盆大了,个头也拔高了不少。”
……
姑娘们欢天喜地的诉说着丰收,这股喜意也感染了叶蓁,脸上也由衷地露出丝浅淡的笑来。
看着这群姑娘重新展露笑意,变得活泼开朗的样子,实际上比叶蓁亲眼见到瓜果丰收的景象还高兴。
她被簇拥着往里走。
院子里,规划得极齐整,有搭起的木架子,供黄瓜攀藤结果;有犁得松软的肥沃土壤,种得一排排小苗生机勃勃;还有刚结了花的蔬菜植株;长得碧莹莹的嫩韭菜。
……
总之,真是琳琅满目,满院子入眼处皆是长势喜人的蔬菜。
叶蓁被姑娘们引领着,看看这儿,摸摸那儿。
姑娘们还摘了藤上嫩生生的小黄瓜,用凉快的井水洗净,递给她尝尝。
刚摘下来的黄瓜嫩极了,有一丝清甜味。
叶蓁尝了尝,点头说:
“这会儿正是新鲜!”
姑娘们也是这样想的。
她们都出生于农家,往常离城里有长达一个时辰的路途,要是家里没个驴车牛车,进城一趟都要费老劲儿,新摘的蔬菜也不好及时运到城里来赶集卖。
如今倒好了,有这样一片好地,就在城里;而且又有谢夫人这样的贵人帮助她们,相信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凭借种菜的手艺,在城里自给自足地安顿下来。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对今后生活的希望。
她们的精神面貌和以前大不相同,纷纷变得自信而开朗。
转变并非发生在一两个人的身上,几乎所有姑娘都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叶蓁心里已觉得很欣慰。
“夫人。”
有姑娘好奇地问:
“您的织布坊是不是快要开张了?”
当初解救出来的姑娘中,一部分被叶蓁和谢云殊安顿在老宅种菜,另一部分则打算安置在织布坊,以后学习织布的营生,好自力更生,赚钱养活自己。
如今听余下不善于织布的姑娘们这样问,叶蓁便笑了笑。
“是的,就定在两日后。”
她向这些满怀期待的姑娘们许诺。
“只要你们愿意,只要蔬菜这边不出问题,也能有机会去织布坊瞧一瞧。”
大伙儿喜出望外,她们虽是不会,可到底有许多姐妹在那儿,瞧一眼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这群姑娘们的眼里,叶蓁和谢云殊夫妻俩对她们来说,就像是重造之恩的再生父母一样,如今能有安生之处,还能和姐妹们一起种菜、学习织布手艺。
这一切对她们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以前,想不敢想。
大字不识如她们,一群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姑娘,如今竟也能靠自己安身立命,堂堂正正做人。
大家心里对叶蓁都充满了感激。
“真的吗?那太好了!”
姑娘们雀跃起来,笑声感染了叶蓁。
她再次向这次姑娘许诺——
“你们放心,只有我在一日,织布坊的大门都向你们敞开,只要大家肯学肯做,无论是织布、种菜……还是其他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安排大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个道理千百年来得以验证,叶蓁真心地希望帮助到她们,不仅仅暂时给她们提供住处、工作。
而是着眼于更长久,盼着姑娘们都能靠一技之长活出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