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一时间懵了。
她本以为自己提出的建议能安抚难民,即使有人不愿意,也应该只是少数,却偏偏没想到大家会如此激烈反对。
“不、不是,我不是要收你们当奴隶。”
叶蓁想解释清楚,然而气上头的难民们并不听她说的,反而再次围了过来。
一堆人乌泱泱靠过来,叶蓁心头狂跳不止,隐隐有些害怕。
谢云殊不动声色走到她身侧,冷厉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滑过。难民们被他的眼神震住,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叶蓁的心跳缓和下来,但她依旧不敢放松,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要说些什么。
可她也明白,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不管她说什么难民们都不会信。
谢云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头朝农部主簿使了个眼色。
主簿心思活络,当即领会谢云殊的意思,清清嗓子,也走上前对着难民道:
“咳,大家误会了,本官来向大家解释一下,这位夫人不是来要求你们卖身为奴的。”
难民们怀疑的望着他:
“不是要我们卖身,那图我们什么?”
“这位夫人的意思是,她出钱替你们建房子,建完房子后,她像雇佣其他佃户一样,雇佣你们来替她耕地。你们呢,也不需要签什么卖身契,就和普通佃户一样,将种植的收成上交就行了。”
主簿将叶蓁说的话解释了一遍,或许是这身官服唬人,难民们没有立刻反对,叶蓁着旁边看到,想了想补充道:
“你们上交的收成,我都会折成现银给你们,就当我是来你们这儿收东西的买家。”
这些难民们从北方逃难过来,对岭南不熟悉,自然也就有很重的防备心,即使是主簿和叶蓁两人解释,他们也只是将信将疑,心中掂量着这话有几分可信。
叶蓁看着他们不信任的目光,暗道怕是悬了。
主簿却没发现,他平时就不怎么过来难民区,在这些人里也没什么威望,便误以为他们的安静是同意了,立刻招呼道:
“同意了吗?同意的那我们就……”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难民打断:
“哎哟,我腿疼,我去不了。”
主簿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人好端端站着,触及他的目光,这才装模作样地按着腿叫唤起来。
其他难民有样学样,也接连找借口说不去,窝棚附近登时一片哎哟的痛呼声。
主簿面色铁青,生怕有人过来,看到这些难民的样子后回去告他一状,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你们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本官警告你们,这位贵人可是成安王世子的义母,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人家可轮不到你们不信!”
难民们来岭南前也是听说过成安王府的事,听主簿这么一说,都愣了下。
过了半晌,才有人小心地问了句:
“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
主簿冷哼一声,扭头想让叶蓁上前,谢云殊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平静地瞥了他一眼。
“傅先生……”
主簿被瞥得背后一阵冷汗,心想该不会两位贵人不想暴露身份,结果却被他戳破了。
思及之前叶蓁始终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主簿不由得心慌起来,正绞尽脑汁想补救之法时,谢云殊却移开了眼睛。
“你们可还有疑问?”
谢云殊忽然对着难民,出声询问。
难民们得知叶蓁是成安王世子的义母后,倒是安静了许多,他们信了叶蓁并不打算要奴隶,但也没有想要同意叶蓁的方案。
“还是说,你们仍然想要进城?”
谢云殊见他们半天不说话,又开口问道。
难民们互相望了望,有些人面露犹豫,嗫嚅道:
“要不然,我们就跟这位夫人走吧。”
可惜声音太小,没几个人应和。
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瞧了瞧叶蓁和谢云殊,又瞄一眼主簿,最后聚在一起商量半天,推了个人出来说话。
“我们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到了地方就不管我们了怎么办?我们都听说过,有些地方只要把我们这些难民赶走就好了,根本不管我们死活。你们要真的是来帮我们的,就让我们进城!”
“对对,进城!”
“进城我们也能做工,你们不让我们进城,肯定是不想管我们!”
这话说得有些鼓动民意的意味,谢云殊和叶蓁都发现了,这些难民并非心思单纯之人,要想说服他们,怕是有些难度。
更何况,他们这儿还有一个不停刺激难民的主簿。
“我说你们这些人不要不知好歹,贵人来帮你们,你们居然还不愿意?本官告诉你们,今天你们要是不签这契书,就别吃饭!”
叶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出声道:
“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来问问意愿,并非强迫。”
主簿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顺着叶蓁的话说:
“本官说错了,没有强迫,那个施粥也是照常。”
一番折腾之后,难民们总算相信今日仍有饭吃,安静下来,然而看向他们的目光中还是带着警惕。
叶蓁低声叹气,知道这趟算是白跑了。
旁边那主簿还一个劲儿跟他们说:
“两位贵人放心,下次过来,保证他们一个个都听话签了契书。”
叶蓁和谢云殊根本不信,只敷衍了几句,便推说要休息一下,相携着去道旁边的亭子里商量解决办法。
说起来,难民们这个激烈抵抗的情况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叶蓁有些懊恼地想了想,问谢云殊:
“要不我和当初一样,用钱收买他们?”
当初解救那些姑娘们时,叶蓁就是先用钱收买,再让她们从实践中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此时叶蓁也想复制着再来一遍。
然而谢云殊却摇摇头。
“只怕不妥。”
“为何?”
叶蓁一怔。
谢云殊示意叶蓁看向那些人:
“这些人衣着整齐,身体健康,看起来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样子,而且刚刚那一番交谈已经可以证明,这些人并非愚笨之人。”
这点叶蓁也看出来了:
“嗯,这些人警惕心很高。”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同意,反而有可能拿了你的钱,也不愿意去给你做工,反正他们拿到了钱,进城之后就可以拿钱生活。”
“你是怕他们会拿钱不办事,那样的话,我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叶蓁一点就通,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这倒确实,那些姑娘们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困在青楼。这些人……”
她叹了口气:
“只能另想办法了。”
这边两人还在商量办法,那边主簿瞧见二人离开,立刻差人把难民头子喊来。
这难民头子就是先前代表难民出来说话那人,他被独自一人叫过来时,心中惶惶满是不安。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对上官府,那点小聪明根本没用,此刻一见周围全都是披甲执锐、虎视眈眈的官兵,他的腿早就软得站不住。
一进门,他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簿摆架子,故意装没瞧见,端着杯茶慢慢喝,就晾上他一会儿,才阴阳怪气地说:“哎呀,跪着做什么,你们这些难民现在可金贵得很,怎么能给我跪呢?”
难民头子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主簿,又伏回地上:
“草民不敢。”
主簿哼了一声,这人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知道本官喊你过来,是为了何事吗?”
“这……草民不知。”
“噢?”
难民头子其实心里有数,这些人怕是还不肯放弃,非要他们签那什么契书,欺负他们这些外乡人。
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决不妥协,难民头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想拒绝,却见主簿似笑非笑,嘲讽地望着他。
难民头子心里咯噔一下,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还请大人明示。”
“也没什么大事。”
主簿放下茶杯,起身绕着他走了几圈,慢悠悠道。
“听说你小儿子这几天生病了,发烧了是吗?”
“是……”
难民原以为主簿会提签契书之事,怎么回答都想好了,没想到主簿没按他所想,反而说起了他的儿子,当下有些拿捏不定。
“草民儿子这几日是略有不适,可能是长途劳顿,又有些水土不服造成的。”
“这样啊。”
主簿脚步一顿,俯身靠近难民,低声道。
“可本官听说,你那儿子明明是得了瘟疫。”
难民猛地抬起头。
他那儿子才三岁,是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即使逃难时也没有缺粮少食过,而且也找人看过了,都说是水土不服,怎么可能是瘟疫?
“怎么,想说你儿子不是瘟疫?”
主簿看出了他的意思,笑了笑。
“你呀,还是不懂,你儿子怎么就不会是瘟疫呢?你看看,他发烧咳嗽,这不是妥妥的瘟疫吗?”
难民头子下意识想立刻反驳,目光却忽然瞥到一旁站着的官兵。
一柄长刀拔出刀鞘,刀刃发着惨白冰冷光,映在他的眼里,仿佛是警告。
而主簿打一棍子给个枣,慢悠悠道:
“今日那贵人是个心善的,你们若是跟着她走,说不定人家还愿意出钱给你儿子治病,人家是好心啊,你们怎么不领情呢?”
难民头子忽然明白了,他那儿子即使不是得了瘟疫,但只要眼前这人说一句,他就得是瘟疫。
难民区出了瘟疫,按照他们惯常的处理办法,必定是第一时间将人隔离,任其自生自灭。
赤裸裸的威胁,难民头子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得停不下来。
“草民那儿子……不,草民、草民愿意签那契书!”
难民头子想通了其中关键,立刻说道:
“草民自愿签下契书,望大人准许!”
主簿没想到这人一吓就服从了,心中隐隐有些得意。
早这样不就好了,废他半天功夫,之前还敢在贵人面前给他下面子,就是敲打不到位。
“本官听说那些难民都听你的,既然你同意了,那其他人……”
“草民回去就让他们签了!”
难民头子想也不想就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主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务必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