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难民都是被农部主簿手下骗过来的。
他们过来前,带他们的那些人都说这是官府安排的,他们在外流落许久,听到这说法,不管真假都立刻相信了。
有些难民是后面加入他们的,一路上还说:
“这里的官府比我们原来待得那个地方好多了,我们之前待的那里,他们官府居然要我们卖身为奴,给他们免费做工建房,整一个当苦力,天天起早贪黑。”
“哎哟,这可太黑了。”
他们听完都心有余悸,想着还好这边的官府靠谱。
可随着他们赶了一段时间的路,那些后加入的难民忽然悄悄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有人过去偷听了几句,就听见他们说“很像”、“但人没见过”之类的话。
大家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加之来带他们的那些人总是大声呵斥他们,嫌他们赶路慢,动不动就说掉队的人就不管了。
大家害怕被抛弃,不得不加紧埋头赶路,连队伍里少了一些人都没有发现。
赶到这边已是半夜,大家又饿又累,原本以为能立刻进城,结果那些人把他们往这里一扔,就自己走了。
这个时候,大家还没发现异样。
也可能是发现了,毕竟他们进到窝棚时,里面还有些以前的难民,正在策划要逃离,见到他们进来,脸上一瞬间闪过错愕,又在看清他们的样子后松了一口气,各自使了个眼色,分散着休息了。
难民们在隔壁县城被排挤多了,见他们这个样子,误以为也是遭到了排斥,没有多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窝棚里就响起了农部主簿手下的声音:
“起来了,赶紧起来做工了,一个个都懒成什么样了,还不赶快起来。”
难民们揉着眼睛起来,脸上都是疲惫之色。
他们被那些手下驱赶着起来,互相拉扯着去到荒地上。
那些官兵给他们一人丢了一把铁锹,指着荒无人烟的地,对他们说:
“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大家一脸无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提着铁锹,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这位官爷,咱们昨夜过来,还没用过饭,怎么、怎么就要做工啊?”
“让你们做工就做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手下不耐烦地应道。
“饭等会儿才有的吃,你们要是现在不做工,等下就别吃饭了。”
这话说的难民们脑袋嗡嗡的,一下反应不过来。
原来就在这儿的那些难民已经拿着铁锹开始铲土,他们这些刚来的人还呆在原地,耳边回想着之前在路上听说的那些话。
“给他们免费做工建房,天天起早贪黑。”
和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
大家浑浑噩噩干了一会儿的活,一列官兵抬着稀粥过来,那些手下又过来把人喊回窝棚吃饭。
新难民端着粥碗,喝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口饭,嘴里却是发苦。
“大哥。”
有人忍不住,向那堆老难民打听。
“你们来得早,知道得多,我们想向您打听个事儿,咱们在这儿做工有工钱没有啊?”
被问到那人放下粥碗,苦笑一声:
“什么工钱?怎么可能会有工钱。”
“什么!真的没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新难民中人人都面露惊诧,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没有啊。”
那人还在说。
“说起来你们怎么会过来的啊,我们这儿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昨天那当官的忽然心血来潮,派人过来清点人数,我们几个不幸被登记了,不然我们昨晚就该跑了。”
原来昨晚进来的时候他们是在讨论怎么逃走。新难民此刻才明白自己怕是被人忽悠了,群情激愤。
“他们这是欺骗!这是骗我们来当苦力啊!”
有人怒吼出声。
这声音引起了周围官兵和农部主簿手下的注意,官兵们还在原地没有动,那些手下却已经派人回去喊农部主簿了。
“要不我们罢工吧!”
新难民中有人提了个建议,立刻就有人附和道:
“对,我们不干了!”
“就是不干了!走人!”
“对,没有工钱还干什么,不干了!”
新难民纷纷放下手中的粥碗,站起来就想往窝棚外走。
正在这时,农部主簿匆匆赶到现场。
接下来的场景就如刚刚叶蓁所见到的一样,农部主簿和新难民互相对骂,一群人在农部主簿的指挥下围住了那些难民。
有难民气不过,想要一股作气冲过去,农部主簿的手下见了立刻上前把人踹回去,跌回了新难民中间。
官兵在一旁没来得及阻止,脸色一时也是沉了下来。
一位老人拄着木棍,颤巍巍站到所有人面前,手指直指农部主簿的鼻子,恶狠狠道:
“你们会遭报应的。”
然而声音气不足,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
农部主簿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厌恶地扭过头:
“一个贱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让你们建房是为了你们好,你个老不死的不想建就滚一边去。”
“你!”
老人气得脸色涨红,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胸膛剧烈起伏。
农部主簿翻了翻白眼,并不在意。
“拦住这些人。”
他朝官兵们吩咐道。
可官兵们没有动,他们原本就是成安王派来协助叶蓁的,并不听命于农部主簿。
按照之前叶蓁的说法,官兵们明白叶蓁这是想要善待这些难民,可刚刚农部主簿手下却是直接踹人,摆明了和叶蓁的想法不是一回事,这不得不让他们迟疑起来。
“还愣着干嘛啊,本官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了吗?是不是要造反啊?”
农部主簿见他们还没动,又喊了一声。
官兵们这才慢吞吞动了起来,但是大家只拦人,并不伤人。
“这是怎么了?”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叶蓁在一旁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岳管事往前走。
农部主簿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猛地一抖。
这……叶蓁怎么会突然过来?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强行镇定下来,端起笑转过身道:
“贵人怎么过来了?本官今日过来的早,没去接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我也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那边的水井有没有打好,顺路过来看一看。”
叶蓁慢慢走过来,周围的官兵自发给她让出一条路,叶蓁直接走到农部主簿和难民面前。
“这是怎么了?”
叶蓁故意假装不知道,开口询问。
“这……这是……”
叶蓁目光沉静,直直望向他,农部主簿有种被看透的感觉,讷讷说不出话来,只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汗。
还是身边有人急中生智,上前拱手答道:
“回贵人,这些难民们拈轻怕重,不愿意干重活儿,想要闹罢工,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才请官兵们帮忙镇压。”
说得好像是这些难民们故意的一样,叶蓁很轻缓的眨了眨眼:
“噢?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
农部主簿顶着叶蓁的目光,艰难的回了声。
农部主簿的这番样子让那些难民们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叶蓁和他之间徘徊,似乎在衡量两人谁才是真正的管事人。
“这位贵人究竟是谁?”
有人压低声音问一旁的老难民。
“这狗官好像很怕她。”
老难民头也不抬,同样低声回答他:
“那位夫人是成安王世子的义母。”
成安王世子义母的头衔让那个新难民一怔,在他心中,成安王就是这边最大的官,而成安王世子义母,这身份肯定比面前的狗官还要大。
新难民脑子活泛,他不知道这片荒地是叶蓁,听叶蓁和农部主簿的聊天,便只以为她是路过的。
既然这样,新难民心一横,电光火石间已经做出的决定。
“贵人救命!”
那新难民高呼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膝行几步:
“贵人救救我们吧,我们本来在隔壁县城外面待着,结果不幸被这狗官骗来此地,本说是官府来安顿我们,可实际上却是要强迫我们给他建房,但不给我们工钱,还不让我们吃饭,就想让我们做苦力。”
这番话一说,农部主簿脸色一下白了。
“胡说什么!”
农部主簿转身朝那难民骂道:
“胆敢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你不要命了吗?”
“草民没有胡说。”
那难民十分坚定。
其他的新难民也有反应过来的,一个个也跟着站出来揭发:
“没错,就是这个狗官骗的我们!”
“狗官派那个人来带我们过来的!不信就问他!”
有人指着农部主簿身后的手下道。
叶蓁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望过去,发现指的那人正是刚才替农部主簿回话的那人,此刻那人正紧张地道:
“你们不要造谣,我什么时候去隔壁县城找你们了?”
说完,又心虚地瞄了一眼叶蓁,发觉叶蓁正在看他,整个人仿佛被电了一下,猛地垂下了头。
叶蓁观他这反应,几乎等同于不打自招了。
“主簿大人,他们所说的这是真的吗?”
叶蓁不动声色,平静地询问道。
农部主簿脸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被叶蓁一喊,整个人顿时颤抖起来:
“这、这自然不是真的。”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这人还要死鸭子嘴硬。
叶蓁目光沉沉,盯着农部主簿看了半天,看得人心惊胆颤,才移开目光问道: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你说这些难民说谎,那真相又究竟是何样的?”
“他们……他们就是原来的那些难民!”
农部主簿急中生智,临时编了套谎言出来:
“这些难民就是原来那些人啊!他们就是想办法欺骗您,好以此来向您讹钱,其实这些人十分贪心,他们不想建房,只想要工钱,您看——”
农部主簿指着远处的荒地说:
“您看啊,这都多少天了,还什么都没建成,就是因为他们偷懒啊!本官只是有些着急,这才来催他们而已。”
几句话三两拨千金,将问题全部推到难民身上,自己的责任是推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