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的銮驾到了庄子的桥头之后就不能走了。
庄子整体是依山而建,庄子当初的建造是按照拱卫主家的布局来建造,房屋之间的间隔小,皇帝的銮驾实在太大了。
更别提銮驾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护卫。
真要走桥头进来,銮驾是进来了,护着銮驾的人最少要掉一半到河里面去,而且出去的时候还要倒着出去。
听陈萦讲,他们这负责皇帝安全的一群护卫,第一条准则就是无论任何时候要保证皇帝的身影要在他们的眼睛里。
进了庄子,首先给李二见礼自然是李元嘉,李恪,李景仁这几位李家人。
其后就是以无功先生为首的众位先生以及学子,裴行俭混在其中跟着行礼,跟着众人一起高喊李二圣人。
众人齐声行礼的声音惹得庄子里面的狗叫个不停。
(在唐朝正式场合,若想拍皇帝的马屁,可以叫圣上、圣君、圣天子,圣人。
一般的时候称呼,可以叫主上、陛下、皇帝、皇帝陛下。
等到李治时代,圣人这一称呼就很普遍了,但在《贞观纪要》里,很少出现称皇帝为圣人这个称呼。)
老爷子穿着礼服,远远地朝着李二微微颔首示意。
这就没办法了,御史见了也只能干瞪眼。
老爷子的年岁太大了,他这个年纪已经超越了国法所能制裁的年龄。
在大唐,如果到了这个年纪犯了罪,律法就治不了他,只能把他儿子或是侄子抓来顶罪。
更何况,这位老爷子还是文宗呢!
“陛下辛苦了!”
李二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般快步走到老爷子身边,亲手搀扶着老爷子往府里走,连说话的称谓都变了,闻言轻声道:
“见老爷子身体依旧,学生心里也是格外开心,一晃一年有余,一年没来拜见一次实在是无礼。”
诸位跟随而来的臣子像一个个小厮一样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听着李二的话,抚着胡须齐齐点头。
老爷子闻言拍了拍李二的手,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虚活这么多年,不是生产,衣食住行全是家里的晚辈张罗。
我的这一张嘴还挑的很,硬的吃不了,味淡点的也吃不了,每次把家里人折腾来折腾去,我这心里着实不安。”
李二闻言笑道:“这是孩子们的福分,有这么一个看过星河轨迹,踏遍人间春秋的老人在家,那就是天大的福分。
安心地活着,我可是挂念着您呢!为往圣继绝学,多好的话,震耳发聩,每每想到此我都会想起当初我求学时候的宏伟愿望。”
老爷子闻言笑了笑,转过身指着庄子说道:“陛下以为如何?”
李二环视一眼,回到:“路边干净正经,房屋结实高大,鸡犬相闻,安乐宁静。
学生看来,这实在是天下一顶一的好地方,我期盼着天底下所有的村落都如此模样,要真是这样,我做梦都会笑醒。”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也知道陛下赶了一天的路,如今人困马乏,围着我这一个老头子转来转去实在不妥。
如今更不是谈事的时机,还请陛下好好地去行宫休息,明日再来,我这个老头子有些话要啰嗦!”
李二点了点头,忽问道:“老爷子您真的破了知障么?”
老爷子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笑了笑:
“就知道陛下会问,昨日有所见也有所得,但也并不是孩子们传的那么邪乎,什么立言,什么立地成圣?
哪有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都是墨色在那儿瞎叫唤!”
众人莞尔,怪不得一直没有看到宜寿侯,想必在受罚呢!
可老爷子越是如此谦虚地说,众人越是觉得老爷子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老爷子自己都说了有所得,得多少,得了什么,都很耐人深思,众人都是做过学问的人,都知道要走到这一步有多难。
李二见老爷子不愿多说,知道老爷子不喜欢眼下这闹哄哄的场面,刚才已经借着问庄子如何点了一下自己。
不然老爷子又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李二思考了片刻心里当下有了决定,决定晚上一个人再来拜访。
老爷子要说的东西怕是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一念至此,转身对陈萦说道:“今晚我住青雀的小院,安排护卫就行。
其余诸位臣工就安排去仙游寺和楼观道院,约束众人,早些安息,待休息好,明日再来拜会老爷子,再来聆听老爷子的教诲。”
群臣闻言赶紧称喏,但也有人心生疑惑,如长孙无忌等,陛下和老爷子在一起就说了不到几句,然后就等到明日再来?
老爷子闻言莞尔,看样子陛下是等不到明天,也罢,夜深人静也是谈话的好时机!
群臣走后,李淳风开心地把真兴和尚送到了桥头,瞄了一眼真兴大师,笑道:
“儒道佛,陛下还是偏爱读书人多一些!”
真兴大师闻言轻笑着回道:
“为何不是儒佛道呢?”
李淳风知道斗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了的可能,斗了这么多年。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要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淳风闻言笑了笑:
“我是楼观学先生,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面。”
真兴大师突然叹了口气:“一切皆因果,万法唯心造,算数好的不只是你一个,说不定果就在明天!”
李淳风笑了笑,背着手看着真兴大师离开。
就在李淳风准备回去的时候,抬起头,远处的一条火龙正朝着这边缓缓地走来。
裴炎和李义府两人一马当先,一边高喊着国子学的名号,一边快速地朝着庄子冲了过来,不这么做没办法。
陛下銮驾在哪儿,哪儿就是帅帐,如不报名而入,死了等于白死。
才沉寂的庄子又热闹起来了,不过因为李二的銮驾在此,想来拜会老爷子的各位国子学师生全部都被堵到了桥头。
国子学的先生都是有官职在身,都是清贵,都是学问人,这样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死。
哪怕现在刀就架在脖子上,老先生仅仅轻蔑地看了一眼凶狠的府兵,嘴角发出一声冷哼,脚步继续往前。
他们这群人最怕的就不是死,最怕的是不能青史留名,若是今儿拜会文宗老爷子被府兵杀了,那绝对会青史留名。
陈萦看着远处,待所有的先生进去了以后,他就蛮横的下令,从现在起所有学子都不得进入庄子里,违令者格杀勿论。
无奈的诸生只能朝颜府拱拱手,然后跟着宫人,一部分朝着楼观道院而去,一部分朝着仙游寺而去。
虽然有些沮丧,但是有这么多同窗陪着,一想到明日不用读书,沮丧的心情只持续了片刻,片刻之后他们就开始商量明日去哪里游玩。
裴炎则是一个例外,一句我姓裴,我是侯爷亲眷就成功了混了进来。
因为陈萦知道这小子真的是颜白的亲戚,虽然关系很远,但不可否认他就是。
进到庄子以后裴炎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快步地跑到了裴府准备找裴守约玩儿。
他来的次数多,家里人都认识,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人多一嘴去过问,找遍了前院没有见到裴行俭。
裴炎就准备去后院的祠堂看看。
因为以前来找裴守约如果没找到,就去祠堂,来仙游了十多次了,守约大多数是跪祠堂受罚。
如果祠堂没有,那他就不打算找了,准备去拜会一下茹姐姐。
这一次西域的货物让家里赚了不少钱,娘很开心,就连阿耶脸上都多了笑容,检查课业发现错误被打的次数也变少了。
现在会有耐心地给讲一些道理,说一下为什么。
刚到踏过祖祠的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读书声,裴炎好奇地伸头一看,就见到颜侯跪在里面背书。
裴炎一下子呆住了,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他满脸不可置信,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裴炎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原来我猜的都是真的.....”
说着说着,裴炎突然就哭出声来:“颜侯的学问真的是跪出来的啊!老天爷啊,这么大了还挨打,还受罚,这得吃多少苦啊,颜侯他是怎么扛过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