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的时候,沈轻言不出意外的在病房里见到了邵煜深。
同在京城,军工所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会不知道。
但临到这时候,沈轻言反而是将一切都放下了。
“邵煜深,我不恨你了。”
沈轻言轻笑着,把脸上的氧气面罩扯了下来。
“我要死了,我不可能把我对你的情绪带到坟墓里去,那也太没意思了。”
邵煜深声音压抑而颤抖。
“不……你不会死……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不会死的……”
听到这话,沈轻言反而是笑了。
他在嘲笑邵煜深的无知,也嘲笑自己的命不好。
邵煜深这样的人,都能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而他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一丁点希望,现在却又要死了。
沈轻言缓缓说道:“邵煜深,我跟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啊?
我明明可以安安稳稳、毫不痛苦的死,你却非要让我受尽折磨之后再死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沈轻言疑惑的看向邵煜深。
却发现,邵煜深在哭。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邵煜深哭。
原来,这个人的眼睛也是会流泪的。
沈轻言问道:“你哭什么呢?要死的又不是你,有什么好哭的?我就说咱们上辈子有仇,你看你,一回来就把我给克死了。”
沈轻言知道这件事怪不到邵煜深头上,却依然感叹命运无常。
如果不是邵煜深突然回来,他不会想着进军工所,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他没有那么伟大,也不想舍己为人。
只是他亲眼看到了核反应堆的安全壳上出现破损,就不能不管。
邵煜深哭得不能自已。
沈轻言却突然问道:“那年……你见过他了吧?”
“谁?”邵煜深愣了一下。
“另一个我,另一个沈轻言。”
沈轻言努力回想着。
他想要从另一个世界里邵煜深的描述中,想象出另一个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他想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
他了解自己的软弱,也清楚自己那不甘却又总是无能为力的人生。
沈轻言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
天生早慧的孩子,就没有不自命不凡的。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商,怎么可能会不自傲?
即使出身并不光彩,他也认为自己总有能出头的一日。
只是,沈轻言终归没想到,他的一生都是如此可悲。
沈轻言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轻言那双空茫的眼睛里,泛起了一抹向往。
邵煜深在病床边跪了下来。
他趴在病床上,哽咽着。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沈轻言叹了一口气。
“是我太没用了啊,如果我也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轻言没有将事情怪到邵煜深身上,他只能去怨怪自己,怪自己运气不好、怪自己软弱、怪自己太过优柔寡断……
——
沈轻言被注射安乐死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沈轻言其实还想再拖几天的。
他想活。
可他身体的很多部位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了红斑和水肿,很疼。
他的内脏在出血,现在已经开始依赖镇痛类的药物才能睡个安稳觉。
他真的活不了了。
再拖下去就不体面了。
他是一个私生子、一只被关在笼子里豢养过的鸟雀。
他一辈子都没有活的体面过,临终时想体面一回。
病床边,军工所高层、军方与许多官方高层领导来为他送行。
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身正装的邵煜深。
沈轻言偏着头,看向窗外的天,又看空中的几只飞鸟。
世间太苦了,他再也不来了……
在死亡前的一瞬,沈轻言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一个热带的小岛。
四面碧海环绕。
有风吹过,岛上的少年少女们发丝飞扬,深沉的眸底透露出磅礴的野心。
那是另一个自己,所经历的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沈轻言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遇到的另一个世界的邵煜深。
在聊天记录里。
另一个他对另一个邵煜深说——
[我会爱你,一直到你停止爱我的那一刻。]
——
沈轻言死了。
死在二十四岁那年。
依照其生前的遗嘱,骨灰撒入大海。
从此,世间再无沈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