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董......”刘老看着李未,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在李未的鼓励下大着胆子说道,“其实俺以前单位有几个徒弟水平都不错,能不能让他们来咱们单位上班儿?不用给太多钱,能养活自己就成!”
“您以前不是在粮库上班么?怎么现在粮库开始下岗了?”李未有些惊讶,从九十年代蔓延到二十世纪初的下岗潮其实已经开始了,光去年全国就有三百万人下岗,东北地区由于国营经济占比较高、市场经济不够活跃成了下岗的重灾区,但李未总觉得粮库这种单位应该是旱涝保收,怎么也会下岗?
“哎,粮库这几年效益也不好!原先还能改成轮岗撑着,这两年粮食收购放开了,粮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好多小粮库都要精简合并,我那几个徒弟又没啥关系,已经在家里闲了几个月,眼瞅着就揭不开锅了!您现在既然要找人养猫,他们几个不用训练就能直接上班儿,都是老实孩子,到了您这儿一准肯用心上班。”刘老继续哀求道,他之前倒也接济过几次这些徒弟,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光靠他接济顶多能解决一时之困,没办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大老板,那还不赶紧帮他们找个活儿干!
“是这样啊!”李未点点头,啥是轮岗他也知道,就是把单位的职工分成几组轮流上岗,比如三个人一组轮着上班,上个月你上这个月我上下个月他上,上班的拿工资,不上班的就只能在家躺着了,原本三个人的工资支出减少到一个人,每家也不至于饿死。
“我给人事部门说一声,让他们过来面试吧,只要合格我们肯定要,工资也不会少,但不一定是在五常上班,还有可能离开东北去中原、去山东、去xj甚至是去外国,您先去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吧,愿意的话就过来!”李未想想又补充道,“不一定都是会养猫的,懂仓库管理、会种地、会操作机器的都行。”
反正现在惠农到处都有用人的地方,借着东北下岗潮的机会多招收一些有能力的人也很划算,以前这些人可能习惯待在家里,不愿意去外地,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们了,李未原本还有些发愁怎么招人去xj种地,现在看来似乎不用担心了,光在东北估计就能招够人。
“诶,那可太谢谢您了!只要有活干能挣到钱,他们那还敢挑三拣四?我下班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明个儿一早就来厂里面试!”刘老连忙感谢,他原本只想帮几个徒弟问问,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些好多亲戚朋友都能照顾上了,尤其是那几个家里已经快要断顿的,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瞅着刘老现在抓心挠肺的样子,李未干脆给他放了假,让他现在就回去通知,同时让人事部门把各分公司的用人需求发过来,交给五常分公司的人事部门代为招聘,尤其是xj那边,马上就要开始种油菜的,必须尽快把人凑够,同时贵州、广西、甘肃等地新建工厂,普通工人可以在本地招,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的缺口就不是本地能解决的了,东北这边的人才刚好可以补上。
刘老一熘烟就跑了,没过俩小时,带着一群人气喘吁吁回来,在人事部门的办公室外面排起了长队,等待他们的面试;刘老也在旁边不停地嘱咐他们,“进去好好说,有啥本事都亮出来,要是人家看上了不管去哪儿都赶紧答应,先把自己养活了再想其他的,其实去外地工作也没啥,咱单位以前不是也有那么多去搞三线建设,退休后不也回来了么?人呐,这一辈子快得很!”
“到了单位好好干活,以前那些老毛病赶紧给我丢了,私人公司跟国家单位可不一样,没啥铁饭碗,你要是干得不好那就直接开了!要是被开除,你可别找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师傅,您就放心吧!现在我哪儿还敢挑啊,只要给我个活干,别说去xj了,你就是让我去非洲都成!”他的徒弟连连答应,就跟刘老说的一样,现如今能找到养活自己的活干就不错了,谁还敢挑三拣四啊。
还有人冷嘲热讽,“还特么铁饭碗呢!要真是铁饭碗我何至于连散篓子都买不起!俺家三代人给厂里干了一辈子,现在让滚蛋就滚蛋.......”散篓子就是散装白酒,便宜劲大,深受东北老百姓的喜爱。
一开始只有刘老招呼来的十来号人,可还没等这些人面试结束,围过来的人就越来越多,有的是已经面试成功赶紧回去招呼来的,刘老有亲朋好友他们也有啊,现如今东北啥都缺,就是不缺下岗工人,谁家还没几个下岗的亲戚朋友呢?现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他们肯定得通知啊。
还有的是路过看见的,凑过来一听竟然有人招聘,立刻飞一样跑回去通知,于是便不停地有人围过来,然后一传二、二传三,大米加工厂外面排的队是越来越长了,甚至还惊动了五常的领导。
就连柯希胜也闻讯急匆匆赶过来,一见到李未就问,“李董,您这是要招人啊?怎么不早说,市里也能帮忙啊!”如今下岗问题成了东北每个地方领导都头疼不已的大难题,柯希胜也不例外,现在一听说李未这招人,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必须请他在五常多招一些。
“您要找技术人才?这好办,市里面有花名册,咱们按照花名册选人就行,不比现在来的方便?这么多人在厂门口排队影响工作,地方我们也给您安排,就选在市礼堂,那地方宽敞!”柯希胜连连劝说,务必要从李未这多抠几个名额出来,这样他的工作压力就能减轻不少。
想想和当地政府配合确实能减少自己的麻烦,于是李未就答应了,但是有一条用谁不用谁都是惠农说了算,地方上不能干涉,要不然肯定会塞一堆关系户过来,虽然到时候往外地一拉他们也不敢扎刺,但多少也是个麻烦。
柯希胜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面试地点从大米加工厂换成了市礼堂,这地方宽敞,再加上从其他地方抽调的人事干部也到了,所以面试流程也规范起来,先筛一遍简历,再按照需求进行分组,然后是笔试和操作演示,然后才是最终的面试,一下就找到了不少技术、管理方面的人才。
“这些人都可惜了啊,要是在广东,早就开始在外面接活了,就算厂子垮了也有的是私营或者外资、合资企业花几倍的工钱雇佣他们,甚至还会有人自己创业!要是在上海,机会也比现在多,东北这边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李未看到几份特别优秀的简历连连感慨,这要是在南方,那能轮到自己捡便宜啊,恐怕早就被别的公司给挖走了。
后世好多人一说起东北的大下岗,都会把锅扣到工人头上,说是工人偷奸耍滑拖垮了工厂!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那是肯定有的,但你要说这些工人是决定性原因,那就是胡说八道了。
最大的原因在于中国经济结构的变革,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发展,从内部循环向外向型经济转变的过程中,东北由于地理位置、经济结构等原因逐渐被南方甩开,原本的立足根基已经发生了动摇,再想延续以前的辉煌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这边出口那有广东、上海方便?
其次才是人的因素,而人的因素里面工人同样不是最主要的,地方领导、厂领导的责任都比他们大!
要是按比例划分的话,大趋势起码占了五成,接下来地方领导和厂领导占几成,民营、外资、合资企业的冲击再占几成,剩下的才是普通工人的,他们该负的责任一成都算是多的了。
面试第一天还没结束,周边城市乃至哈尔滨的领导都闻讯赶过来了,现在东北那个城市不是一堆下岗工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过来招聘,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一个个都找到李未诉苦,请惠农去他们哪儿多招聘点人手。
这些地方也确实有人才,于是李未就答应了,但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今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过来,现如今东北可是有上百万下岗工人,惠农胃口再大又能消化多少?肯定没办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他就只能赶紧带着于静姝跑路了。
带着几名保镖,换了两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汽车一路南下,帮于静姝搜集闯关东方面的资料。
所到之处的几座大城市,都呈现出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象,国营企业集中的片区一片萧条,工人们走路不再昂首阔步,纷纷句偻着腰、耷拉着脑袋,脸上也没了笑容,见面时候问候的话也不是吃了么?而是互相询问对方的工厂最近是不是要下岗,往往没说几句就开始骂厂领导那些狗娘养的。
当然,现如今街上倒也不是没有意气风发的人,只是这些人就不敢恭维了,有的身上纹着皮皮虾,走路跟螃蟹一样,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谁要多瞅他两眼马上就是一句“你愁啥”?要是对方回个“瞅你咋地”!那就热闹了。
随着经济的衰退和下岗人数日益增加,现如今的社会治安问题也越发严重起来,许多衣食无着的年轻人都把已经被枪毙的乔四当成了偶像,希望通过自己的一身蛮力过上醉生梦死的生活;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严打,可如果不解决经济问题、就业问题,光靠严打是没办法彻底解决治安问题的。
李未看不上这些人,但是清楚他们的心路历程和转变过程,试问如果如果大家都有稳定的工作,能满足一家老小吃穿,还有多少人愿意当混混?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试想一下,你原来在厂里干得好好的,突然两口子就一起下岗了!孩子还小、老人随时都要吃药,家里的积蓄也快花光了!你想蒸点包子出去卖,发现满大街都是卖包子的,买包子的人却没几个,你想去打零工扛活,往往一个工作就有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抢......
日子眼瞅着就要过不下去了,看到隔壁同样下岗的同事每天骑着自行车送媳妇儿去歌厅陪人喝酒,你媳妇也有类似的想法,没办法,人总得活命吧?你把媳妇骂了一顿,骂着骂着两口子就抱头痛哭起来,你痛恨你的无能,这时候有朋友过来告诉你,有这么个机会,咱们只要把谁谁给收拾了,就有大把的钱花,你干还是不干?
不干,眼瞅着就冬天了,东北的冬天和南方的冬天可不一样,南方的冬天普通人抗一抗也就过去了,东北的冬天抗一抗普通人就过去了!可要是干,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人这些年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比如跑北边的倒爷,比如有关系有背景能掌控某些生意的牛人等等,这些人身上穿着貂、手里拿着大哥大,身后跟着一群小弟,大摇大摆地走进一个个金碧辉煌的娱乐场所,他们在歌厅、夜总会、桑拿浴场挥金如土把钱根本就不当钱,往往一晚上的消费就能顶得上一群下岗工人一整年的开销......
破落的厂房、混乱的贫民区、金碧辉煌的娱乐场所、大腹便便的土豪、面黄肌瘦的工人......构成了一幅极具赛博朋克风的画面。
更残酷的是这并不是高峰,而只是开始而已,去年也只下岗了三百万人,再往后可是几千万......对此李未也是无能为力,他也只能在招聘的时候尽量多给东北分配一些工作岗位,能帮一个算一个吧!
坏消息可不止这一个,等他到达京城的时候,另一个坏消息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