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通坊,位于长安城西南角,南边不远,隔着一坊之地便是安化门,西边则有一条永安渠贯穿整个大通坊,永安渠上来自天下各地的货船载着数之不尽的货物,赶往这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岸边是一个接一个的码头,码头上,纤夫和苦力们即使是在这风雪中也依旧在为生活忙碌着,壮汉们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满是裂开的口子和暗红色的血迹,一双草鞋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汉子们踩成了冰渣,和着水,让码头上的青石板路变得泥泞不堪,汉子们背上背着厚重的货物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水中穿行,这度自然快不起来。
“你们这帮家伙都给大爷我麻利点!要是不能在水面结冻前把货搬上案,大爷我可一文钱都不会给的!”一个管家打扮的精瘦汉子此刻正站在岸边的茅棚内对着劳作的汉子们大声吆喝着。
只是风雪越来越大,水面上也早已飘起了一层薄薄的浮冰,照着汉子们现在的度怕是难了!
一个身上披着裘衣戴着貂帽的青年正绕过搬货的苦力,快步走向码头上一家酒肆,掀开布帘便径直朝着二楼靠窗的座位走去。
“大当家,都打听清楚了!”青年俯下身子,悄声对着案几旁跪坐的一个中年大汉说道。
大汉闻言皱了皱眉,不悦的说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以后别再叫我大当家了!”
“是!彭……彭掌柜!”青年似乎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说起来有些结巴。
彭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说道:“说吧!都查到些什么了?”
“回掌柜的话,咱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大通坊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子里,这是他的一些资料。”青年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叠小纸片递给了彭泽。
“今日已经是十一月最后一个旬假了,公子吩咐咱们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不能再等了,就这个人吧!”彭泽拿着纸片看了许久,最后决定道。
说完便将那叠纸片丢进了面前的火池,腥红的火焰一卷便将纸片全部化为灰烬。
做完这些,彭泽才直起身来,走下楼去,与伙计会完帐后便带着青年走出了酒肆。
大通坊很大,面积在整个长安诸坊中也能排的上号,只是地处偏远,又是码头遍布的水运之地,所以坊内除了几个贪图地皮便宜的商人来此兴建了几座豪宅外,其余的房子多是黄土夯成的土胚房,偶尔几座青砖碧瓦的宅院便算得上是坊中的富裕人家了。
因为坊中码头云集,赶路的旅客、来往的货商、仗剑的游侠还有那游学的士子,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这样的一个所在,在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内自然算不得什么好的地方。
大通坊西北角落的一条小巷内,巷子深处有一座两进的小院,小院青砖碧瓦,院中也有些亭台假山,随意也种着一些常见的花草,清新的格局在这附近的建筑中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而在这大通坊内倒也能算得上是座不错的宅院,只是要是放到整个长安城里,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如今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小院内一个身着青绿色布袄,髻上插着一个银簪子的妇人,正端着一个托盘从后院的厨房往前院走去。
风雪越来越大了,妇人一路上走的十分缓慢,一边要看着脚下以防摔倒,一边又要小心翼翼的看护着托盘上的饭菜。
“相公,早饭好了!来吃点吧!”妇人走进了屋子,将托盘放在案几上,对着榻上正在读书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看上去四旬左右,消瘦的脸旁上挂着两颗凹进去的眼珠,鬓角华,尖尖的下巴上蓄着三寸短须。听见妇人的喊声,中年人将手中的书放下,直起身向着这边走来。
“惠娘,别收拾了,一起吃吧!”中年人开口对着妇人说道。
妇人闻言,放下了手中已经折好的衣衫,走了过来。
望着妻子那劳作后带着红润的脸颊,中年人没由来的一阵心痛,别人家的贵妇人都是双手不沾阳春水,而自己的夫人却要操持这个家!
都是因为自己!长安大,居不易,光靠自己那点微薄的俸禄,几十年前倒也能算的上富裕,只是如今物价腾贵,早就不能维持一个官宦人家的体面开支了。
如今自家的小院内除了夫妇两人外就只剩下一个老迈的下人了,平常的家务只能由妻子操持起来。
中年人伸出手,一只手拉起妻子满是老茧的双手,另一只手拂平了妻子被风吹乱的丝。
就这样,夫妇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妇人自然能体会到丈夫此时的心情,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家中的清贫,也从未埋怨过什么。
“相公,再不去吃饭,面片可就要凉了!”妇人开口冲谈了此刻的伤感。
“难为你了!”中年人将心中对妻子所有的爱和愧疚全部融入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中。
妇人笑了笑,随即便弯腰为丈夫摆好了碗筷。
夫妇二人便在这房中吃起了早饭,虽只是一碗面片,吃的却是那么的安详,相濡以沫……
彭泽在那青年的指引下,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方才来到这幽深僻静的小巷。小巷偏僻但却谈不上寂静,巷子两旁都是商人们用来堆放货物的仓库,平时倒是挺安静的,只是一到进货出货的时段,吵杂的声音便能将屋顶都给掀翻。
只是如今河水已经开始结冰,商人们也早就将货物囤积进了仓库,这条小巷也算得到了难得的宁静。
“掌柜的,你说这个邹润好歹也是个从四品上的户部员外郎,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青年人惋惜的看看了脚上已经被雪渍浸的乌黑的新皮靴,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他要是混的好了,咱们也不会来找他了!”彭泽依旧大步朝前走去。
“可是这个邹润身为户部员外郎,天下的钱粮都要在他手中过一遍,可是他却洁身自好,从不贪墨一分一毫,这样一个人我们要怎样去说服他呢?”青年人跟在后面,开口问道。
“贪官有贪官的弱点,清官也有清官的嗜好,贪官贪钱,清官贪得是名,我们这回给他送去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倒要看他,接还是不接?”彭泽淡淡的说道。
“那他要是不接呢?”青年絮叨道。
彭泽闻言站住了身,转过头来看着青年,说道:“他要是不接,公子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青年人被彭泽的目光压迫的低下了头,知道自己这是多嘴了,只好低着头一声不。
彭泽看了看这个以前的亲随,无奈地摇了摇头,低沉的说道:“阿宝啊,你要记住!我们现在已经是公子的人了,以后一辈子都是!”
名叫阿宝的青年听见这话后,心中一震,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能明白就好!好了,我们走吧!”彭泽见状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八壹中文網
阿宝连忙跟上。
“老人家,劳烦问一下,户部员外郎邹润邹大人是住在这吗?”彭泽来到小院门前,敲了敲门,对着引出来的老者说道。
“你找我家大人有何事?”老者将颤颤巍巍的手搭在了门框上,对着门外的访客问道。
“在下彭泽,乃是扬州的客商,此来京城本为贩些海货来卖,不想前几日被户部的大人将某家那批货物查封了,十几日来,跑了多个衙门也不得其所,这回听说邹大人乃是我们扬州的老乡,所以便冒昧前来,望老人家能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说完,彭泽对着老者深深的鞠了一躬。
老者转动他那浑浊的双眼盯着彭泽看了许久,这才出声道:“唉……你先在这等着吧!老朽替你去向老爷通禀一声,至于是否见你,就得看老爷意思了!”
“多谢老人家!”彭泽再一次大礼相拜。
老者拄着一根槐木拐杖,步履蹒跚的向着主屋走去。
“老爷,外面有个自称彭泽的扬州客商想进府拜会老爷!”老者进屋之后,便将彭泽的话转告了一遍。
邹润听完后,皱了皱眉头,依着他的性子,这种人他是不愿见的,平常有这种上门请托的人也是一概闭门不见,这个老者也知道主人的心思,平时也压根不会为这些人通报,只是听彭泽用老家的方言说了一遍,老人家心中那份思乡的情绪便被勾了出来,加上彭泽恭敬有礼的模样,老人家便破例为之通报了一声,如今看来,老爷果然还是不愿见啊!
邹润正准备开口拒绝,此时坐在身旁的妻子却忽然出声说道:“相公,既然是老乡,那便抽空见一面吧!就算不做什么,也为这老乡指条路出来,毕竟是大家都是扬州走出来的。”
邹润看了看妻子,平时妻子是不会过问自己的公事的,今日想必也是听见老乡来访,估计可能是妻子想了解些老家的事吧!
这样想着,邹润自然不会再去拒绝,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老者说道:“那就请他们去客厅等我吧!”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