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城西门边有家牙行,平时做的多数是替人收购或者贩卖些货物的买卖,当然最近这些天来,店里自然也接了许多收购地皮的单子,只是挂出去许久,却至今未收到一块地。
店里的伙计虽然也想赚那高额的佣金,奈何一位卖家也没有,只得将其束之高阁,每日间用饱含期望的眼神看看,随后便各自忙碌去了。
青衣伙计来得正是时候,再过半个时辰,牙行便要关门打烊了。
“那个……请问这里是牙行吗?”青衣伙计站在牙行门口,战战兢兢地冲着门边一位伙计问道。
那牙行的伙计瞥了他一眼,看见竟是一个身着青衫,一身土气的青年,一看就不像是个有钱人,也就没了兴致,不情不愿的回了句:“是,你要干嘛?”
青衣伙计虽然也在酒肆做工,南来北往的商旅见过不少,但是如豫章城这样的大城却是头一次来,再被这牙行伙计用蔑视的眼神看了一下,顿时便没了平时的那股子伶俐劲,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
“请问……这里……可以卖地吗?”青衣伙计手足无措的问道。
那牙行的伙计一见如此,便更加认定这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也就越没了耐心:“要买地?去那边挂单吧!”
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想青衣伙计突然间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乡巴佬,你干什么?快放手!”牙行伙计也是一惊,随即大声呵斥道。
青衣伙计却赶忙说道:“不……不是!我不是来买地的,我是来卖地的!”
“什么?你说你来干什么的?”牙行伙计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朝思暮想的词汇,暂时按下了火气,满怀期待的看着对方。
青衣伙计只好再次说了一遍:“我是来卖地的!”
这次他说的很慢,所以,牙行伙计听得很清楚。顿时脸上的阴霾全消,换上了弥勒佛般可喜的笑意:“客官,您请!您快请!”
说着便顺势拉住了对方依旧搭在自己手上的手臂,牢牢的抓紧,生怕跑了去,另外一只手轻柔的为客人挽起衣衫的前襟,将其领了进来,同时温和的说道:“客官当心!”
牙行伙计将客人领到了楼上的雅间,并亲自为其斟上了一杯浓浓的茶汤:“客官请喝茶!”
“客观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拿单子!”牙行伙计说完便躬身退下,随后连忙飞快地跑向柜台。
“快!快把收购地皮的单子给我,有人要卖地了!”牙行伙计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喊出口的声音难免大了一些。
“你说什么?”柜台内的老掌柜猛地抬起头,冲着伙计问道。
“有人……有人要卖地了!”伙计刚跑了两步,如今气喘吁吁的回道。
“掌柜的,您倒是快点啊!”伙计焦急的催促道。
“急什么!你给我小声点!”老掌柜低声呵斥道。
老掌柜随即转头叫过来另一位伙计,对其耳语道:“快!去通知东家!”
刚才那伙计被掌柜的训斥了一番,安静了片刻,如今见掌柜安排完毕,赶忙再次问道:“掌柜,这地还要不要啊?人还在那等着呢!”
“吵什么吵,如今这事轮不到我们来做主了!”老掌柜乜了他一眼,说道。
“啊?那……那这抽头……”牙行伙计大惊失色的喊道。
老掌柜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忙活去了,留下一脸颓然的伙计呆立在原地。
却说,另外一个伙计离了牙行后,便拼了命的往东家的住处跑去,他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黄家家主黄宪。
本来黄宪家的这家牙行只不过是为了自家生意方便而开设的,由于牙行这种产业的名声不佳,所以也就不受黄宪的重视。只是近日来豫章面临着如同扬州一般的大难,所以黄宪亲自下令,牙行内一有风吹草动便要上门汇报。
而最近这些日子,所谓的风吹草动自然指的便是地皮的买卖。前几日,万家家主万德昭召集他们这些豫章城内最大的一批世家豪门聚了一次,并且统一了一番认识。
这些豫章城内最大的世家豪门,本就世代生存于豫章一地,自然也掌握着豫章绝大多数的地皮,无论是城中的坊市还是城外的耕地。
有了扬州的前车之鉴,这帮人都能认识到,对于他们这些已经站在豫章最顶层的世家豪门来说,掺合进这所谓的地皮买卖中,实在不能为他们带来多大的利润,反而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于是,众人很快的便同意了万德昭的提议,坚决抵制地皮交易,捂紧了手中的地契,决不让一块地流出。
有了这么一些人的动作,加上那些手中有地却想着投机的商人们同样不肯卖地,这才导致了豫章城这么多天来,一块地皮的交易都未生。
直到这个青衣伙计的到来。
牙行前来报信的那伙计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黄家的大门前,敲开了门房的木门,有气无力的说道:“快!快通知家主,我是牙行的!”
门房事先得报,此刻一听对方乃是牙行的,连忙唤过两个家丁一人一边将已经跑的有些脱力的牙行伙计抬了进去。
书房内,黄家家主黄宪正与儿子黄凯在房中对弈。
门房领着两家丁架着那伙计匆忙的赶了过来:“老爷,牙行来人了!”
黄宪一听“牙行”二字,连忙抬起头来,冲着外面喊道:“进来吧!”
于是门房便推门而入。
黄宪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黑子,看着那被人一路抬来的伙计,说道:“出什么事了?”
“东家,有人……有人来卖地了!”那伙计艰难的说出一句。
“卖地?是谁?要卖多少?”黄宪一听,心中一惊,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有了一丝变化。
“这……这个……小的不知!”伙计一听东家的问话,连忙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那你来做什么!”黄宪呵斥道。
“东家恕罪!东家恕罪!小的……小的这就去打探清楚!”那伙计一见东家火,吓得连忙从家丁的身上站起,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捣蒜般的磕着头。
说完,还挣扎着爬起,就准备出门而去。
“行了!一边歇着去吧!”黄宪看见伙计那副脱力的模样,挥了挥手,皱眉说道。
“父亲,不如让孩儿去一趟吧!”一旁坐着的黄凯见状,出声说道。
黄宪一听,颔道:“也好!那就你去一趟,务必打探清楚,如若真是有人卖地,不管多大的代价,定要全部吃下!”
黄凯郑重的点头,说道:“孩儿明白!”
说完,便起身离去。
只是,刚才那位迎接青衣伙计的牙行伙计,喊的声音未免大了一些,所以听见这话的人就当然不止老掌柜一人。
比老掌柜派出的那个伙计更快一步的,乃是牙行内的另外一个伙计,只是这一个伙计却不是黄家的人。
而且,这一位伙计的装备明显要比那一位伙计好上不少,因为他有一匹马,而且他也会骑马!
于是乎,这一位伙计便骑着高头骏马,一路绝尘而去……
豫章城北,卢家所在的宅邸。
卢家两兄弟此刻正在家中宴请客人,客人也不是旁人,正是结束扬州之事后于今日匆忙赶来豫章的弘农杨氏的少主,杨凡是也。
“卢兄弟,你这宅子不错嘛!”杨凡赞叹道。
“杨大哥别说笑了!这么点大的院子,转个身都嫌挤得慌!”卢宗保笑道。
“兄弟我说的是实话!房子嘛!要那么大干嘛?能住人就成!这小桥流水的,多惬意啊!”杨凡满脸实诚的赞道。
卢家两兄弟闻言,微微一笑。
“对了,牙行的事你们安排妥当了没?咱们在豫章城可一家牙行都没有啊!”杨凡随后问道。
“不是一家牙行都没有,是连一家牙行都找不到!实话说了吧,咱们那些收购地皮的单子都是让王伯父找不相干的人去城里的牙行挂上去的,不然的话,打着咱们自己的名义,怕是一家牙行都不会接的!”卢宗保回答道。
“这么严重啊?”杨凡蹙着眉头问道。
卢宗保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杨大哥你可是不知道,那万家对豫章城的掌控有多么的严密!好在还有王伯父顶着朝廷的大义名分,否则咱们在豫章城怕是要寸步难行了!”
“那怎么办?如今扬州城的事早已传开,现如今不光豫章城,各地的世家豪门在得知扬州之事后,新加的那几个市舶司的辖区内的地皮如今可全被他们攥在了手里。又不像当初咱们去扬州的时候,交易已经开始,这现在要是没有牙行的配合,咱们怕是很难做到掌控全局的交易吧?”杨凡的眉头皱的愈的紧了。
卢宗保闻言,却笑了笑,说道:“杨大哥放心,虽然咱们无法控制任何一家牙行,但是小弟事先已经在城中各家牙行中都安插了人手,一旦牙行内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
“另外我已经建议王伯父将衙门里户科的掌管地皮交易登记的部门,上上下下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并且独立一间小院办公,院子外面全是王伯父自己的亲卫把守。如此一来,就算其余的人买地卖地,没有去衙门登记也是不合法的,而具体登记的情况只有咱们一方知道,万家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渗透到这些王伯父从家中带来的人手。”
“如此,最少在情报上咱们便领先了一手!”卢宗保笑着说道。
“哈哈!妙!真是妙啊!兄弟这手实在是妙啊!这么一来,只要咱们把如今的缺口打开,一旦交易生,那么对方就成了聋子瞎子,就算牙行在他们手上,咱们照样可以通过别的方法卖地,他们算不清咱们手上的地皮,咱们却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手上的地皮。如此,就有了大半的胜算了!”杨凡大声笑道。
“是啊!如今的关键,便是定要尽快的破局!该死的万家,把豫章城的地皮全给捂紧了,如今竟是一块也出不来!”卢宗保狠狠的说道。
“兄弟别着急,机会总是会有的!现如今可不光咱们一方来了豫章城,这些天来不知有多少外地的富商豪门带着大笔的银钱来了,我就不信他万家能一直坚守下去!”杨凡说道。
“但愿如此吧!”卢宗保回道。
随即,众人接着饮宴……
“东家!东家!好消息!好消息啊!”远处,一个欢喜的声音从大门处逐渐传来。
“东家,有好消息了!”卢家的老管家一路小跑,领着那位骑马而来的伙计,冲到了卢宗保的跟前,兴奋的说道。
“可是牙行有消息了?”卢宗保看见老管家身后那位一路风尘的伙计,焦急地问道。
老管家随即拼了命的点头,并兴奋地说道:“是啊!就是牙行来消息了!有人要卖地了!”
“真的?”不光卢宗保,一旁正在饮酒的杨凡也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兴奋的问道。
“没错!这个小兄弟刚从牙行跑来说的!”老管家指着身后的伙计,示意对方上前说话。
伙计走上前两步,冲着卢宗保恭敬的行礼,说道:“回禀东家,西门旁的那家牙行,刚刚来了一人,说是要卖地!”
“真的?是谁?要卖多少?”卢宗保连忙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老实的回道:“这个,小的不知!小的一听有人要卖地,便赶忙跑了回来。”
卢宗保闻言说道:“好!你做的不错!老卢,带他去账房支一千贯赏钱给他!”
同时闻言对伙计说道:“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
“多谢东家赏赐!”伙计这一回也同样兴奋了起来。
待管家走后,卢宗保随即说道:“不好!西门旁的那家牙行乃是黄家的产业,如今怕是黄宪那老家伙也得到消息了。不行!我得赶紧赶过去才行!”
“我和你一起去!”一旁的杨凡随即说道。
卢宗保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咱们得快些!骑马去!”
说完便起身离座,往大门处赶去……
西门旁的那家牙行内,那位青衣伙计此刻正在华丽的雅间内喝着香茗,四处打量着屋内的家具。
“这就是桌子、椅子啊?坐上去还真是舒坦,比那案几舒服多了!”青衣伙计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后面的椅背,双手惬意的在扶手上拍着,双腿翘起,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嗳!这才是有钱人的生活啊!等我把地卖了,也买这么一套家具回去,到时候也能好好舒坦舒坦!”青衣伙计悠闲地在雅间内等着。
虽然刚才那个伙计已经离去很久了,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一身无分文的穷鬼还怕人家抢了不成?怀里就揣了一张地契,抢去了也没用啊!小县城里,没有他本人到场去衙门里签字画押,再跟衙门里的副本核对无误,外人是不可能取得他这块地所有权的。
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一身无分文的穷汉还怕个啥?
“人呢?卖地的人呢?”终究是卢宗保骑马快了一些,先到了牙行,一到牙行便赶忙低声冲着自家安插在此的那位伙计询问道。
那伙计躬着身做出一副引客人进门的姿势,手指却偷偷的朝二楼某处指了一下,老掌柜的视线正巧被卢宗保挡住了。
于是,在老掌柜看来,新来的两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客人,便也没有在意,他又不认识卢家的人,至于来人衣着华丽,这年头在豫章城内有钱的人又有哪个穿的差了?
所以,卢宗保便不动声色的在自家暗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正好在青衣伙计的那间雅间门口停下。
卢宗保知道如今事态紧急,自己还未和那卖家见面,自然更不能被楼下的掌柜察觉,而现在却是在人家的地盘,一切都必须要小心从事。
“你去把旁边的门打开,杨大哥随他一同进去,我找机会溜进这间屋子。”卢宗保低声冲着二人说道。
二人轻轻的点头,随后,伙计领着杨凡往前走了一步,打开旁边那间雅间的房门。
与此同时,卢宗保装作弯腰整理衣服,借机看了楼下一眼,却见那老掌柜正低着头在拨弄着算盘。
趁此机会,卢宗保连忙转身,打开身旁雅间的房门,飞快地窜了进去,然后随手又将房门关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随即正当楼下的老掌柜再一次抬头的时候便只看见了那位伙计将杨凡领取门后,伸手关门的场景,便没有在意。
话说卢宗保突然窜进青衣伙计的房间,倒把正端着精美瓷杯饮着那早已微凉的茶汤的青衣伙计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瓷杯摔碎。
“你……你是谁?”青衣伙计看见不出声响的出现在屋子内的卢宗保,双手握紧了瓷杯,战战兢兢的问道。
“你要卖地?”卢宗保单刀直入的问道。
青衣伙计木然的点头。
“好!不管你的地在哪,是耕地、荒地还是宅地,我都要了!城里的地三万贯一亩,城外的一万贯一亩!”卢宗保势在必得的报出了自己的价钱。
“现在,拿出你的地契,我们就可以交易了!”
青衣伙计眨巴眨巴眼睛,茫然的看着卢宗保,一时间竟忘了言语……r1o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