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
祝子翎睁大眼睛,又惊讶又生气又着急,头一回直接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想也不想就快速打开了牢房的锁,直接冲了进去。
陷在阴影中、眼睛一片猩红的男人听到这一声,神色似乎有瞬间的波动,然而那一丝清明很快被眼中汹涌血色掩盖,握着滚烫火炭的手反倒微微收紧,危险的气息直冲祝子翎而来。
祝子翎却没管那些,直接扑到了容昭跟前,想要让他松手。
有人突然靠近,容昭浑身戾气,杀意凛冽,左手微微一动,地上一把刀具就腾空而起,直冲祝子翎要害而去。
容昭目中猩红、头疼欲裂,发病时只将身边活物都视作仇敌,唯有出手将之灭杀,才能稍许平息被人威胁近身的烦躁暴戾。然而见自己击出的锐利寒芒直冲祝子翎而去,对方竟然不闪不避,容昭不知为何,发泄的快意尚未升起,竟觉心中烦闷更盛,太阳穴阵阵抽疼。
他一时用力,竟将手中火炭捏成了碎块,原本已经麻木的皮肉重新传来炙烤之痛,一时竟不知究竟脑中手上,哪边疼痛更甚。
眼看着祝子翎也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生死不畏,仍旧朝他迎过来,那刀就要刺进少年的心口,容昭呼吸一停,脑中仿佛一个霹雳炸响,不知怎么就突然上前,在刀尖抵上祝子翎心口的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了自己送出去的锋利刀刃,不让其再前进分毫。
尖刀堪堪停下,祝子翎却惯性未已,仍往前蹭了蹭,眼看着终归要受些划伤,然而容昭赤红着双眼,竟是紧紧握着刀刃,在祝子翎外衣将要划破时,受惊似的迅速主动往后避了避。
萧越铭和暗卫追下来,正看到容昭起刀攻向祝子翎的一幕,纷纷神色大惊。他们想要救援,奈何距离远了实在来不及,只能做好了祝子翎可能重伤乃至濒死的准备,连忙要冲过去拦住容昭再赶尽杀绝,将受伤的祝子翎救下来加紧医治。
没想到才有动作,却见出手便是致命一击的容昭竟又将祝子翎救下了。
祝子翎毫发未损,连衣裳都没破个口子,然而容昭手上的血却是顺着银亮刀锋汨汨而下,不断滴在地上,在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的寂静地牢中砸出诡异的声响。
萧越铭等人的动作一下子滞住,完全怔愣地看着这一幕,一脸的不敢置信。
容昭怎么会又拦下那把刀?难道是已经恢复神智了?可看他的模样,明明还是发病中认不出人的样子……
祝子翎也很惊讶,但他来不及想太多,心神已经被容昭两手上的伤占据了。
离得近了,祝子翎不光能听到容昭握刀的手不断滴血的声音,还能听到火炭炙烤皮肤血肉的滋滋声,甚至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祝子翎顿时心脏重重一跳,脸色更加焦急,趁着对方主动上前,直接扑上去抓住了容昭的手臂。
容昭盯着手里滴血的刀尖,脑中混乱嗡鸣,满带煞气眉宇间更显阴鸷。仅剩的本能让他想不透刚才是怎么回事,烦躁地扔掉了手里的刀,不料下一刻竟又被祝子翎扑了上来。
容昭本能地又要攻击,然而挥出的掌风在将要碰到这莫名找死招惹他的人时,心中竟又升起了尖锐的惶恐,连带大脑撕裂般地疼起来。
容昭再度神色微变,仿佛不受控制似的,硬生生又将攻势收了回去。
他这一番犹豫反复,结果就被祝子翎趁机给牢牢抱住了。
一具生气勃勃的少年躯体紧紧靠上来,发病中极度抗拒其他活物的容昭暴虐杀意之心顿时汹涌,然而一旦这杀心落到了眼前这人身上,就又会被另一股无法控制的情绪打断,让大脑的疼痛加剧,如若无边血海翻滚轰鸣、山崩海啸。
容昭牙关紧咬,猩红双眼中明暗交汇,浑身肌肉紧绷,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萧越铭他们见到容昭虽然几次出手,但始终没有真正攻击到祝子翎,实在惊讶异常。
萧越铭以为是容昭已经恢复了些理智,便想要也趁机上前,将祝子翎先带回来以保安全。
哪知道他们刚靠近了些,容昭凌厉的目光就冷冰冰地扫了过来,同时还有几个铁蒺藜迅速破空而来,其上带的内力极强,暗卫们顿时心中凛然,费了不小力气才狼狈地挡下。
意识到他们仍然会引得容昭攻击,对方似乎并非恢复理智,而只是唯独怎么都不会伤害祝子翎,萧越铭既吃惊又感慨。
原来王爷攻击后又拼着自己受伤去救人,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即使失去了神智,仍然认得出王妃,绝不愿意伤害对方么?
萧越铭心中实在有些惊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人收敛身形往后退了退,没有再上前。
只要王妃不会出事,那以后王爷再发病的时候,就不必再一个人艰难苦熬,可以有人管有人陪了吧?
虽然他们帮不了容昭,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看着,但或许现在,能帮到容昭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萧越铭深吸了口气,决定赌这一把。
容昭凛冽的目光依旧钉在他们身上,杀意滚滚而来,直到暗卫们退得不见人了,这才转回跟前的祝子翎身上,眼中血色微微翻涌。
毛团一路跟着祝子翎,只是在牢房外便又因感知到容昭的精神状态头疼不已,加上畏惧容昭,没敢再往里跟。看到祝子翎有危险,毛团慌乱地忍不住要往里飞,然而刚往前一径,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止住了扇动翅膀的动作,整只鸟直往下掉,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所幸祝子翎最后没事,但毛团却越发感到大脑乃至浑身都被撕扯般的疼痛,直接落在一边动弹不得。
毛团的异能让它能感知其他人的精神和思维,但同样的,当附近有精神力强大又充满攻击性的人时,它也会被迫受到影响,不得不感知对方状态。
如今毛团感觉它在被两种本能艰难地互相拉扯,一种是破坏、杀人的暴虐欲望,另一种却是绝不愿意伤害祝子翎的执念。前者更强于后者,但后者却会在关键时刻爆发。
这两股想法就像是在它的脑子里打着一场惊天大战,偏偏两者都属于它,于是无论哪方受挫,造成的伤口和疼痛都要由它承受。它们还将周遭一切都破坏摧毁,变成荒凉颓败的废墟,让作为两方互相争斗的所在越发千疮百孔。
这是容昭的精神力无疑。
毛团受到的影响也不过稍许,却已经感到自己的身心和精神力受了重创,而容昭实际承受的痛苦至少还要强出十倍百倍。
但他只是眸中泛着血色地紧盯着祝子翎,冷汗也没有出一滴。
祝子翎仿佛没有感觉到容昭身上不断涌出又勉强克制的杀意,顺利扑住人后神情微微一松,立即就伸手去抓对方的右手。
“你怎么还把炭抓着,快放开啊!”祝子翎一眼看到容昭手掌上焦黑中透出腥红的颜色,顿时着急,伸手就要去掰开他还紧握着一把碎炭的手指。
容昭脸色绷紧,显然没有料到,连忙避了避,又想将人推开。然而祝子翎不依不饶,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一定要去抓他的右手。
容昭实在避不开,又没法对人动手,眼看避无可避,祝子翎就要碰到他的右手,恐怕一并也会被火炭烫伤,不由地心头一跳,一下松手将那些火炭扔了。
祝子翎这才清楚看到容昭的手掌,眼睛一下子红了。
本该是皙白如玉、被祝子翎在心里赞过不知多少次好看的一只手,如今却是难看至极。掌心皮肉溃烂、满是淋漓伤口,血迹混着炭黑被高温蒸发,在层层开裂的皮肉上制造出丑陋的灼伤,表面一层被炙烤得焦黑发硬,再露出里面新鲜的血肉,手指上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简直像是祝子翎前世见过被炮弹炸了的尸体一般,散发出某种说不清是焦糊还是焦香的味道。
在末世人人饿肚子的后期,这种尸体的味道甚至很是馋人,就算大多被炸死的都是丧尸,都有些实在饿得撑不住的人会忍不住去以此饱腹。
祝子翎是绝不碰人肉的,但有时也难免因为这种烤肉香味眼睛发绿,而且他一直就有认为容昭非常好吃,想要咬对方一口的想法。然而这个时候,面对容昭烫伤的手,祝子翎根本起不了分毫的食欲,反而觉得一阵恶心难受。
祝子翎不敢去碰容昭满是伤口的手掌,只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手背,拼命地把自己的治疗异能都毫无保留地送过去。
接着又去看容昭的左手,只见掌心处同样也是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祝子翎看得忍不住脸色绷紧,抿紧了嘴唇,低着头不说话,只紧紧抓着对方,把治疗异能给出去。
容昭眼睛猩红,眉头紧蹙,依旧想要躲开,然而却每每要使出全力将人推开时,就又迟疑下不了手,最终只能放任祝子翎。
祝子翎注意到他手臂肌肉不断的紧绷和克制,再想到刚才容昭为了不让他碰才扔开手里火炭的动作,顿时越发心头发酸,仰头看了看他仍旧显得陌生抗拒的神色,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以对方的武功,原本即便抓住刀刃也不会造成这么深的伤口,显然是因为情急,这才没能尽量保全自己。
把自己烫伤成这样还是不松手,说了也不听,却因为他可能烫到就立刻放了手。
明明眉眼间还是写满了阴鸷暴戾,唯独连用力碰他一下都小心克制……
祝子翎在最初的生气和心疼过后,又回过头来想了想这些,心中不由阵阵酸胀。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珠悄然从他眼角滚落,在空中划出一线晶莹,坠落到容昭布满狰狞伤口的掌心。
容昭看到这一幕,身体突然微微一颤,眼中的血色像是骤然被这一颗泪珠涤净,开始快速变得清明起来。
容昭手上的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好在只是皮外伤,在祝子翎几乎竭尽全力释放的治疗异能下,速度飞快地愈合着。
坏死的焦黑部分脱落,长出新生的血肉。仿佛切断了手掌的伤口快速愈合,涌出的血液尽数滚落殆尽,重新变得光洁如玉,就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而这治疗异能也不光只是治外伤。被传染得头痛的毛团慢慢恢复了正常,意味着容昭大脑里不受控制的头疼逐渐趋于缓解,开始一点点恢复了理智。
祝子翎注意到容昭眼中的暴戾逐渐消退,开始有了他熟悉的神色,顿时惊喜:“王爷恢复了?”
已经清醒大半的容昭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他扫了一眼愈合速度快得妖异的手,神色复杂地看着祝子翎:“……王妃怎么会来?”
祝子翎见状知道他确实是恢复神智了,听到这仿佛不希望自己来的话顿时不满起来,瞪着容昭:“我还没问你呢,这么严重的病你不跟我说就算了,居然还去抓烧红的火炭自虐?”
“不是说你发病也只会破坏其他东西吗,今天是怎么回事?”
“叫你放手还不放,要不是我来,你是不是要把手彻底烫烂了才过瘾?还是干脆就想吞炭自杀?!”
祝子翎越说越气,微微咬牙鼓起了脸,瞪着容昭,眼睛都有些发红,“难道王爷还想要我不来,等你真出了事再在旁边束手无策地看着吗?”
容昭没料到祝子翎竟会这样质问他,一下子怔住了。
这还是祝子翎头一次露出这样委屈得要哭的模样,容昭看得不由一阵心慌,几乎立刻就想把他的要求都应下来。
然而想到刚才刀尖已经抵上祝子翎心口的那一幕,容昭抿了抿唇,还是轻声说道:“王妃来太危险了。本王过了发病这一阵就行,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一点烫伤而已。倒是王妃,若是真受了本王一击,后果不堪设想。”
容昭微微垂眸,淡淡道:“下次王妃还是别再过来了。”
“胡说八道!”祝子翎闻言一下子生气起来,抓紧了容昭的手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根本就不会攻击我,不许找借口!”
“王爷要是再这样糊弄我,以后你干什么我都跟着,上朝上战场我也要一起去,免得王爷再突然发病。”
容昭听到这话不由神色微僵:“……”
“至少我在的时候,王爷伤重了也还能治。”祝子翎哼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王总管都说你现在病情好很多了,发病前都有征兆,也不会伤害自己,这次究竟是为什么反常?”
“是从那个刘太监那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
容昭一怔,蹙了蹙眉,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要告诉祝子翎。
然而祝子翎显然是不问出来就不会善罢甘休了,认真说道:“王爷要是非不说实话,那我就找毛团问了。”
“……”
容昭深吸了口气,到底拿祝子翎没办法,沉默片刻后,声音低沉地开口:“那刘太监一见到我,就立刻想到了一桩事。”
“我母后曾被先帝下了不孕药,所以婚后才迟迟未有生育。”
祝子翎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听到的竟会是这样惊人的事,祖父给自己的母亲下不孕药,难怪容昭知道后会受刺激……
虽然容昭还是出生了,但先后既然被下了不孕药,那怀孕生产定然比一般人要艰难许多。先后恰是因难产逝世,若是没被下药,兴许就能身体康健至今呢?
祝子翎想到这儿,顿时忍不住在心里替容昭咒骂起先帝来。
但容昭想的却不是骂先帝。
他垂下眼睫,沉沉继续道:“若是不怀上我,母后虽然不被皇帝所喜,但也始终是一国之母,不会未及二十便难产而亡,兴许未来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个太后。”
“靖国公府虽然被皇帝忌惮,仍旧会受打压,但皇帝本身软弱,手段不会太过激烈,足以及时让祖父抽身而退。”
“偏偏……偏偏本该不孕的母后怀了我。还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
容昭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哑,说到这儿越发干涩。
“母后被下过药伤了身体,意外有孕还要生下来,生产时注定会出事。而外祖有了一个嫡皇子的外孙,皇帝对靖国公府的忌惮之心骤增,本来软弱的家伙这才突然心狠手辣,由人罗织罪名将我外祖一家诛族……”
“若不是我偏偏意外托生在母后腹中,本来这些都不会发生。”
只要没有他,先后和靖国公三族就算不能一生幸福美满,至少也不会落到如此惨烈的下场。
只要没有他……
本该也没有他。
容昭抬眸看着祝子翎,仿佛自虐般沉声对他说道:“我确实是……克亲克母之人。本不应该投身于世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高估我自己了,老是删删改改,结果只有日万的一半qaq八壹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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